一份关于勘察设计行业女性从业者的问卷报告：工作和生活为何无法同步向前
近日，《深圳市勘察设计行业女性从业调研报告》对外公布。深圳新闻网报道称，这是深圳，也是全国首个针对勘察设计行业女性从业者的调研。
调研报告介绍，54%的受访者认为女性相较于男性在本行业面临着更多困难，约43%受访者认为不存在性别差异，仅有2.5%的受访者认为在本行业女性比男性更有优势。在描述所面临的具体困难时，70%以上的受访者认为女性更易在求职时遭遇性别歧视从而削弱就业机会、可能遭遇生育后带来的“职业排斥”以及职场晋升空间小于男性。
“鼓励生育是否意味着要让女性更多放弃职业而回归家庭呢？显然不是。”3月20日，深圳市勘察设计行业协会女设计师分会主任委员、调研报告的主要编写者陈竹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2022年，女设计师分会曾应邀与深圳妇联就职业女性需要的就业环境、推进用人单位弹性工作制度的可行性及相关政策进行过交流探讨，当时发现找不到能反映行业职业女性从业现状的客观调查统计。为此，2023年我们启动了调研工作，从2023年6月开始向行业女性正式发放。一方面是希望了解行业女性从业面临的现实问题，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报告的发布，让行业企业关注到，在推进“生育优化、性别友好”的环境上，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观点：平衡工作和家庭，不应是女性“专属问题”
本次调查对象为深圳勘察设计行业各专业在职女性，共收到473份有效问卷。受访人群包括建筑、规划、园林、结构、暖通电力、给排水等专业领域，以建筑和规划设计师居多，分别占43.13%，14.38%。已婚受访者与未婚受访者人数占比为62.16%：37.84%。在职位分布上，约84%的受访女性处于公司中层或基层，公司基层人员占比最大，为58.14%。
受访者在职场面临困难词频及部分具体描述。深圳市勘察设计行业协会女设计师分会 图
陈竹介绍，在开放问题中，有两百多位受访者具体描述了她们所遭受到的约束与困境。在梳理这些回答中发现，行业从业女性普遍关注自身职业发展，期待在求职机会、工作晋升上获得与其能力相匹配的对待。她们反映的困境，主要集中在满足行业高强度工作（主要连续熬夜加班、出差）和兼顾家庭照料上的两难，以及面临职场“生育惩罚”。
有一名受访者让陈竹印象深刻。
小艾是从事建筑设计的公司职员，今年30岁。尽管一直有稳定男友，她却始终不敢踏入婚姻，更未曾考虑过生育。对婚姻的犹豫，一方面来自求职中感受到的是否生育上的差别对待，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让她不愿承担由婚姻带来的家庭照料等责任和可能的事业停滞风险。在陈竹看来，工作和生活似乎没有办法同步向前，这使小艾陷入焦虑。“小艾的处境在年轻女设计师中，是比较典型的。”
具体到本次调查中，32.14%的受访女性认为，在照顾家庭与工作之间取得平衡是其从业面临的最大困难，高于“行业自身困难”“自身能力”等。
陈竹表示，工作和家庭的平衡与冲突，其实不应是女性的“专属问题”，只不过在传统认知和现实社会中，女性在生育、照顾家庭方面往往较男性家庭成员付出更多的精力，这也使得职业女性必然承受着比男性更多的职育平衡压力。
在陈竹看来，解决平衡的问题，根本还是要让实现“平衡”变得容易，即生育、家庭照料的责任及成本的承担，能在社会及家庭内部获得更均衡的分担。比如进一步提升生育相关福利保障及倡导承担家庭责任上的性别平等、鼓励企业提供弹性办公条件、让低龄儿童父母更容易兼顾工作和育儿的需求等。
对于初入职场的女性，她的建议是“正视自我需求、韧性生长勇敢向前”。
调查数据显示，51.80%的受访者认为自己取得了兼顾家庭和工作之间的基本平衡。对这部分人群基本取得家庭工作平衡的重要因素进行调查，通过重要性排序发现，最重要因素是来自家庭其他成员的分担，即有父母、其他家人协助其承担育儿家务责任，而不是放弃部分挑战性工作的自我职业牺牲。
报告分析称，这一问题的结果，反映出深圳勘察设计行业的职业女性对自我提升和发展的追求。
期待：女性可以更有勇气去选择自己的道路
值得关注的是，上述调研报告提到了一组数据：我国设计企业女性高管的比例远小于女性从业人员比例。我国 2004 年至 2022 年获评全国勘察设计大师名单中男女比约20:1，这一数据低于截至2023年底全球普利兹克奖男女比约8:1的数据。
陈竹在受访时提起，202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劳迪娅·戈尔丁认为，教师、医生、工程师等技术积累型职业往往更有助于塑造个人身份，这些行业遭遇的性别歧视也相对较少。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勘察设计行业的设计师属于专业技术人员，对职业胜任度的性别差异应该相对较低。而现实情况却显示，我国勘察设计企业中女性企业高管比例远小于女性从业人员比例，更远低于目前国内外上市公司女性董事占比。
根据她的观察，女性在职业上升的通道上容易遭遇瓶颈，或存在“玻璃天花板”的原因，一方面有所有行业的共性问题，另一方面也和勘察设计行业高强度的工作性质以及男性主导的审美文化和社会网络有关系。她说，在我们的调研中，一些受访者认为，她们相对男性在本行业的困难包括，体力不如男性、不能熬夜、兼顾家庭小孩不方便常常出差、与行业加班文化矛盾，还提到了“甲方更信任男性”、“升职加薪优先考虑男性”等，真实而无奈。
陈竹记得，多年前的一次设计项目上，她曾听一位甲方朋友明确说不太放心女性作为主创设计师。“这种放在面上的职业性别歧视，目前应该是不多见的。但是身边女性朋友因生育或退休年龄而在职业上升通道中遭遇隐形排斥，还是普遍存在的。”
在她看来，其实女性职业者也有优势的一面。“我周围的男性设计企业高管，也有些表示女员工相对更加细致，沟通协调能力强，企业忠诚度高，对项目管理反而更容易发挥优势。”
“所以我们本次调研中，虽然大部分受访人都感受到不同程度的压力，且认为自己从事的专业领域总体而言存在性别差异、女性面临较多困难（54%），但是相对认为男女基本没有差异（43%）的差别并不是特别大。”陈竹表示，不同人感受不同，这也是为什么职场中的性别差异问题一直存在争议。
此次问卷调查在深圳展开。陈竹说，调查中也能看到一些“深圳女孩”的特点。
“深圳女孩”的形象涵盖了“爱搞钱”、“会置业”，独立自主、积极奋斗。陈竹举例，在回答“女性获得高职位比例小于男性”现象的原因上，只有9%的受访女性认同男女存在能力差异；对于“女性从业人员面临的主要压力”的问题，排名第一受关注的是“个人发展或职业前景”，其次才是“家庭责任”；在“兼顾家庭工作的措施”调查上，受访者认为能够帮助自己取得家庭工作平衡的最重要的是来自家庭其他成员如父母或配偶的责任分担，而不愿选择放弃部分挑战性工作的职业牺牲。
“有一种说法是，女性的地位可以衡量一个社会的文明进步程度。我相信越是现代、开放和经济发达的城市，女性也更有勇气去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生活和发展道路。”在陈竹看来，从这个角度而言，本次调研的这些回答也反映了深圳的城市特征，反映了设计师知识女性群体独立自主和积极奋斗的特点。
在前述调研报告的最后，深圳市勘察设计行业协会女设计师分会提出了消除歧视、福利保障、发展平等、弹性办公、环境友好等五点倡议，具体包括倡导在育儿假及承担家庭责任上的性别平等观念、鼓励产后女性回归工作岗位、积极为孕妇和哺乳期女性提供弹性办公条件等。
“当然实现这些改善，光靠行业企业的力量远远不够，还需要政策层面的逐步完善、全社会关注、社会组织机构的协同、家庭照料相关产业市场的发展等多方建设，是个长期系统工程。”陈竹表示，后续希望有机会与相关政府部门或深圳女性组织进一步交流，以推动社会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