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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潘诺夫斯基是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艺术理论家之一,他的《图像学研究》被誉为让“英国人知道了什么是艺术”。
但书中有一章节,如果他还在世,一定会想删掉。
这一章节解读了老卢卡斯·克拉纳赫画作《摘眼罩的丘比特》。其中一段是这么写的:
“小丘比特试图摘掉蒙在眼上的丝带,他即将重见爱。他站在庄严肃穆的《柏拉图全集》上,预示着飞向更高的领域。”
老卢卡斯·克拉纳赫,《摘眼罩的丘比特》,1530年,脚上踩的是《柏拉图全集》
显然,潘诺夫斯基认为,这件作品象征着柏拉图式的爱情道德观和人文主义,是整幅作品的核心与精彩之处。
为了证明这一点,潘诺夫斯基甚至历经千辛万苦,在16世纪晚期的一本寓言画册中找到了一个“巧妙的寓言故事”,也算是一个奇迹吧!
然而,在他离世五年后,情况发生了180度大转变。
1973年,博物馆工作人员无意中发现,画中的《柏拉图全集》竟然是后来被人加上去的!也就是说,克拉纳赫的画作与柏拉图毫无关系。
为了恢复画作的原真性,修复师将《柏拉图全集》清除掉了。
如果潘诺夫斯基多活五年,多少会有点尴尬吧?
为什么如此伟大的艺术史学家也会被欺骗?
因为他忽略了艺术品的一个公理:一幅画作的当前状态与它刚完成时的状态并不相同。
经历过历史洗礼的艺术品会有不同程度的老化与损毁。它们可能经历了重绘、清理、装裱、熨烫甚至火灾,它们的表层可能变暗、褪色、开裂、剥落……研究时,首要任务应是确定艺术品的原始模样。
但,现今许多艺术史理论都建立在已经老化或重绘过的作品之上:
时间布下许多陷阱,只等粗心大意之人。
再来看另一个故事。
达·芬奇有一幅画,最初被称为《施洗约翰》,如今也被称为《天使报喜》,这是怎么回事呢?
《施洗约翰》描绘了一个天使形象,许多证据表明这幅画并非达·芬奇亲笔,而是出自他的作坊。1915年,修复师发现在兽皮与十字架之下,竟藏着一位穿着希顿古装的天使!
上图:穿希顿古装的天使,下图:穿兽皮手拿十字架的天使
在乔治·瓦萨里的《艺术家的生活》中,有一段文字记录了达·芬奇的一幅天使画作:
“天使举起一只胳膊,透视法很好地呈现了从肩膀到肘部的形象;天使的另一只手触碰胸部。”
发现了吗?这位穿希顿古装的天使与瓦萨里的描述惊人一致,有的艺术史家于是认定《施洗约翰》其实是达·芬奇的真迹。
虽然关于达·芬奇真迹的说法并未完全令人信服,但穿希顿古装天使的故事迅速传开,达·芬奇的研究者们也开始将《施洗约翰》改名为《天使报喜》。
1989年,故事再次反转。在进行新一轮修复时,修复师发现,重绘部分在1915年的修复过程中并未被清除。究竟是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
以上两个故事属于极端案例。一幅画在制作完成后的几个世纪里可能被添加或删减内容,这极易误导艺术史学家。然而,重绘并不是唯一误导艺术史学家的方式。另一种更常见的“欺骗”方式来自表面颜料的化学变化。
拉斐尔的《主显圣容》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是基督变身的场景,下半部分是基督门徒驱魔的场景。画的下半部分强光映衬着漆黑的阴影,以非常戏剧性的方式呈现。许多关于拉斐尔的书籍和文章认为,这种明暗对比引人注目,是拉斐尔为增强画作的冲突效果有意为之。
拉斐尔 《主显圣容》 1518-1520
拉斐尔的这一处理方式影响了16世纪晚期的一大批艺术家,比如卡拉瓦乔。可以说,拉斐尔在欧洲绘画艺术中开创了一种新的“明暗对比模式”。
然而,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颜料变色方面的专家将原画与早期复制品仔细比较后认为,这幅画的明暗变化更多地与颜料的化学变化有关,而不是出于拉斐尔的本意。
瓦萨里的一段文字似乎也支持这一观点:
“如果拉斐尔画画时不随意使用灯黑颜料(这种颜料通常会变暗并损害与之相混的其他颜料),他的画会和刚画出来时一样鲜艳。但现在这幅画看起来脏兮兮的。”
画作变暗的机理非常复杂,是一个仍在被研究的问题。大多数画作都会随着时间改变色调,这种变化甚至能够从根本上改变作品的外观。如果艺术史家不了解这些变化,可能会误解画家创作的初衷。
英国国家美术馆收藏了一幅普桑的风景画,很明显:“这幅画从头到尾都显得破旧,图中女人的左臂、图左下方的部分和前景的树干尤其难以辨认。大部分红褐色的底层暴露出来,前景的岩石失去了清晰度,中间人物身上的群青变色了,一些叶子上的颜料也有类似的变化。”
尼古拉斯·普桑 《一条蛇杀死了一个人的时候的风景》1648
这幅画被多次装裱,某些区域的裱褙帆布经纬线甚至可以在画作表面看到。画作色调整体变暗,使得绘画内容隐在阴影中而不可见。
这难道是普桑想要的吗?一些艺术史家的回答是“是的”。T.J.克拉克在他的书中提到这幅画,认为普桑描绘的是黎明前的黑暗之光:“黑暗不过是那山冈所投下的朦胧之色,农舍被阴影笼罩着。太阳升起后,这片夜晚朦胧的黑暗就会消散。”
但另一些艺术史家持相反意见,理由是无法为这幅画找出一致的光源,画中的物体被不同方向的光源照亮。普桑或许并不想让作品如此灰暗。难以辨认的暗色部分在1701年的版画上,仍有很多细节清晰可见。因此,这不是白天黑夜的问题,而是老化的问题。
尼古拉斯·普桑 《一条蛇杀死了一个人的时候的风景》1701 版画
一件作品,从被创造出来那一刻起,就像有了生命力。时间和各种意外会消磨、改变它的外观。真相与误解交织,艺术的故事永远不会完结,这也是我们观察和探索艺术品的乐趣所在。
参考书籍:《艺术品的衰老》
艺术家的真实意图重要吗?这场世纪大辩论你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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