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芬：医学需要人和人的沟通，而不是仅仅面对一个冰冷的机器丨AI时代的人类意见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亲爱的读者：
AI（人工智能）将把医学带向何处？将给医生带来什么变化？我姓艾，拼音是“ai”，就写一篇“AI医生谈AI”吧。
前些天恰巧听了一个急诊医学大咖讲“医学发展直面ChatGPT时代”的话题，他举了一个非常现实的案例。问：呼叫120出诊，发现医生操作不符合规范，应该怎么办？ChatGPT回答应及时采取以下措施：1.及时提醒；2.保持冷静；3.寻求帮助；4.记录情况；5.投诉处理。每个步骤下还列有详细指引。
这样的情况，每时每刻都在各地上演，AI简单直白地告诉患方可行有效且合规的做法，患方按照它说的操作，可以最大程度维护自己的利益，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AI能帮助实现医疗公平，让医生和病人更全面、及时地获取与全球同步的医学信息，将地域差异、医疗资源差异缩小。
我希望AI能让我更好地帮助病人，收治一个病人时，我可以马上查询到各种对症的先进治疗手段和药物，哪些药店有药，价钱是多少，医保费用支付情况等等。
我自己就是一个哮喘患者，前段时间，朋友推荐了一款药物，我使用后症状明显减轻，查资料后发现，这个药物在国外已经上市十几年了，如果我更早知道它，就能更早获益，更多患者可能都不知道这个药物。虽然现在有患者自发建立的很多病友群，但里面交流的知识很多是不正确或不准确的，AI或许可以改变这一点。
医生获取信息的途径并不太多，我们很忙，也不是都能有机会参加学术性会议。以前会有一些医药代表来与医生沟通，因为医药反腐，这个渠道也暂时受到了限制。我当医生这几十年来，很多信息都不是很对称，省部级医院的信息比我们市级医院多，我们又比县级、乡镇医院的信息要多。这种信息不均衡带来了治疗方面的差异。
被AI影响最大的是医学影像科。现在，影像科医生可以实行远程操作，即使是乡镇卫生院也无需担心没有高水平的阅片医师，只需要有可供患者使用的设备和会操作设备的技师就行。大量繁重的人工阅片工作逐渐被AI取代，大大解放了劳动力。同时，AI可以通过对大量影像数据进行分析，辅助医生分析和解读医学影像，提高诊断的准确和效率，减少误诊和漏诊的风险。当然，诊断报告发放到临床医生手中之前，还需要影像科专业人士的把关和签字。
此外，AI可以帮助临床医生更准确地进行治疗决策，根据患者的个体特征和病情提供个性化的治疗方案，提高治疗效果。比如在肿瘤科针对化疗患者，将患者特有的信息输入，AI会综合大数据分析得出一个适合患者的治疗方案，避免了不同地区不同医生对同一疾病认知度的差异。AI的出现，正在让医务人员的医疗行为变得更规范、统一。
我一个好朋友得了乳腺癌，医生为她做完手术后，对她及直系家属进行了乳腺癌相关的基因检测；科室一位医生的妈妈在体检中发现了肺癌，呼吸科医生也对她及直系家属进行了肺癌相关的基因检测。在基因组学领域，AI可以帮助研究人员分析大规模的基因数据，发现遗传变异与疾病之间的关联，促进个性化医疗的发展。
在刚刚结束的一场急诊全国年会上，中华医学会急诊医学分会主任委员吕传柱专门提到了把AI应用到紧急医学救援上。我们只需要用无人机投放AI眼镜到地震、车祸、战场等灾难现场，就可以把事发现场的画面实时传送回来，就知道人力、物资该往哪里投了。
未来，我希望AI能让我随时了解科室里医生、护士的工作数据，包括每个人疾病诊断的准确率、接诊患者的时间、投诉率。当然，我也希望能了解到其他医院同行的工作数据，从中对比出自己工作的不足，做科研时，也可以实现资源的共享。要做到这一步，AI必须要突破一些局限，比如数据的隐私、收集和共享，这可能还有很艰难的路要走。
信息的公开性很重要。比方说，大型流行性疾病来临时，每家医院这种病人的总量是多少？发热病人占多少？发热病人的病原体是什么？如果这些数据能通过AI及时地送到每一个急诊科主任手里，我们就能更清楚下一步要制定什么医疗卫生处置手段，应该配备多少医务人员和病床，应该做什么样的防护。能做到这一点，面对疫情时，我们就不会那么盲目和无助了。
ChatGPT 能帮助医生写病历、写论文、写授课文案、写邮件、查找资料、翻译、绘图……它将是很好的辅助工具，但医生们必须有意识去接受AI带来的各种挑战——我们最后可能都会输给AI，哪怕再有经验的医生也比不过AI。
不过，我们不必担心被AI取代，因为医学需要人和人的沟通，而不是仅仅面对一个冰冷的机器。
医务人员的医德和医术同样重要，医德甚至比医术更重要。AI可以帮助提高我们的医术，但医德只能靠人去做。AI做得再逼真，它毕竟不是活生生的人，也许未来它可能发展到有感情，但至少我这一代人看不到这一天。
几百年前，我们无法想象汽车、飞机、手机，再过几百年，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真的说不清楚。每个人做好自己的工作，尽力去帮助别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这不仅是对一个医生的要求，也是对做人的要求。
医生肩负着拯救人类肉体的责任，如果人的生命都没有了，那么什么都是零。所以对生命的尊重，对医疗原则的遵守，对医疗行为规范的坚持，是不管AI发展到什么程度都不能够变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挽救患者的生命和健康。
如果一个患者来了急诊科，面对的只是AI，那将是很悲惨的。医务人员就不一样，我们可以安慰患者，病人走不动了我们去搀扶一下，给一个关爱的眼神，递一杯热茶，他们的感受就不一样。AI是个客观、冷静的事物，它不会有感性的一面，但是往往感动人类、改变世界的是内心深处的东西。在AI的时代，医生的原则和底线不会改变，我们永远需要坚守希波克拉底誓词：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及害人行为……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
有时候，我甚至很怀念小时候那种科技不发达的日子，那种童年的快乐和无忧无虑的自在，那种纯洁的友爱和无条件的关心、信任，那种从很小的物件里找乐子的状态，是在现在许多孩子身上看不到的。
科技发展得太快了，给人类带来的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如果科技能够为我们所用，延长我们的寿命，让我们过得更幸福，我觉得这是个好的科技。如果科技让我们的生活更无聊，还不如发展得慢一点。
如果AI无限发展，人最后可能都变成了机器，变成AI统治下教条地活着的人，每个人一辈子交往的就那么几个人，吃的、玩的就那几样东西，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会越来越淡漠，一切都按规则办事。
我甚至会想，如果AI统治了人类该怎么办？到那一天，我们的生活可能会像某些科幻电影里展示的那样，会缺少很多乐趣，变得枯燥、单调、乏味。我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如果有一天，AI真的把我们带向了那个无趣的世界，人类也许已经不可能放弃它了，而是会逐渐走向灭亡。
现在年轻的一代已经越来越不愿意生孩子了，整个人类的繁衍速度都下降了，数量也在减少。如果AI时代下的终极淡漠成为现实，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少，可能最终会走向消亡，可能整个星球也会灭亡，多少年之后，才会有另一个有生命的星球出来。
这太可怕了，但是人类很难跳脱出这种可怕。因为就像医生想要治好一个病人，记者想要写好一篇报道一样，探索一种具有巨大吸引力的科技也是科学家的本能。
AI智能时代的到来不会考虑个人的意愿，这是生产力发展的趋势。火种也好，原子弹也好，AI也好，很多事物都是历史长河中必然出现的，就像会有苏格拉底出现，会有爱因斯坦出现，会有马斯克出现。我们应该怀着一颗平淡的心去迎接所有变化。
即使是在没有汽车、飞机、手机的几百年前，人类也有灿烂的文明，关于爱，关于对自由的追求，关于勇气，关于说真话，这一切是没有变的。在科技颠覆式进化的时候，我们依然要做一个真实的人，勇敢的人，善良的人，有爱心的人，负责任的人，守诚信的人。
我希望这个世界永远有爱。我经常对我的孩子说，“妈妈爱你，妈妈爱你”，我能够感受到他的幸福，我也感受到了我的幸福。我们就是要爱身边的人，爱身边的事，爱我们所拥有的一切，我们真正拥有的正是这些，而不是冰冷的机器。
艾芬
2023年12月12日 武汉
（作者系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