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元恪的舅舅高肇,在《魏书》《北史》里,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奸臣。但细翻史料你会发现,这个“坏人”被描绘得过于工整,干净得像一张政治告示。到底他是坏到骨子里,还是被后人“做了人设”?这事要从北魏朝堂的暗线说起。
北魏中期,皇帝多死得早,太子上位靠外戚。元恪也不例外,十五岁即位,母亲胡太后便成了实际掌权者。高肇,就是这个太后的亲弟弟,皇帝的舅舅。命好,赶上娘家人掌权;命也苦,成了众矢之的。
高肇不是天生贵胄,家世并不起眼,靠的是妹妹的裙带上位。母族出身在北魏属于“权力加成项”,一旦皇帝年幼、外戚干政,就特别容易出现这种“舅舅封公、姐夫拜将”的景象。换句话说,他是皇权体制下的制度产物。
朝廷看不惯他的人多。高肇初上位就遭群臣侧目,许多宗室王公早早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地位可能不保。北魏王族从拓跋珪起便讲究“宗室共治”,皇帝再大,也不能把亲戚当挡箭牌。高肇却一步步踩在这条线之上,不光当了大将军、领尚书令,还架空了不少宗室成员。
他干的第一件“刺眼”的事,是铲除元详。元详是拓跋皇族一支,按理地位尊贵,在宫中颇有影响。高肇抓住元详“谋逆”的把柄,把人送进牢里直接处决,连带亲信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事引发的连锁反应大得惊人,许多中枢贵胄都开始私下防他。元详死时,许多人都知道罪名站不住脚,却没人敢替他说一句话。
不是没人想动他,只是没那个胆。朝堂上高肇一手遮天,谁进谁出都得点头。他不是拿权去贪财敛物,偏偏专注于“清洗政敌”。这样的人最难对付。你说他贪,他清廉;你说他忠,他又太狠。
他之所以如此强势,是得了宣武帝元恪的全力支持。元恪年轻,刚登基时需要一个代言人,他不信宗室,只信外戚。高肇不是他亲生父亲,但比父亲还听话还好使。两人一明一暗,一个是表面圣主,一个是实权掌舵。这种组合模式让朝廷几乎无法制衡。
别说普通大臣,就连元勰、元叉这样的老牌宗室,也被他“查封”下去。有一次,朝中讨论边将调任,高肇一句“换人”,马上就有十几个将领调动。兵部都没来得及写调令,人就已经换好了。这不是行政效率,这是“舅舅权术”。
这一切都太招恨。文臣、武将、宗室、士族,没人不恨他。偏偏他还越混越大。有人在朝堂上试图弹劾他,不出三日就莫名被查账,被免职,被流放。朝堂像被清理过的菜市场,只剩下说“是”的人在点头。
文人开始下笔了。《魏书》里的高肇,是个典型的“奸臣模板”:滥权、枉法、害忠良、败纲纪。句句有证词,段段有对比。问题出在这些“证词”和“对比”全是“情绪导向”,有罪状,却缺细节;有定论,却没推理。
更没人写他在北边设防、援助镇将、清理贪污时干得有多细致。只字不提,全被涂抹掉了。
从权力逻辑看,高肇其实不是一个“贪心者”,他更像一个“执念者”。对皇权的忠,对宗室的防,对体制的执行,他几乎贯彻得偏执。他的错误,不是坏,而是太“懂得规则”。
懂得规则的人最容易被塑造为“破坏规则”的人。一旦失势,别人就拿他最擅长的那一套去反戈一击。等他死了,连墓志都被人批了一通,说他“身死犹污,天下快哉”。
一个人被骂成这样,多半不是太坏,而是太有效。
权力退潮得比想象快。高肇再强,也挡不住一代皇帝病逝后的局势巨变。元恪死后,北魏政局进入重整期,舅舅这顶“政治保险”瞬间失效,他的对手没一个迟疑,全都准备秋后算账。
宫廷一夜之间风向转变。高肇从“尚书令”变成“待查人物”,一纸命令把他从政坛中心扔进了天牢。宗室出头的元叉、元怿、元懌等人当时就在等这个机会。他们不是突然正义感爆棚,而是知道高肇不倒,他们谁也别想抬头。
这群人翻出了前几年积压的所有“冤案”,每个案底都能追出“高肇指使”,从“冤杀元详”到“干政扰法”再到“宗室离心”,条条有出处,字字带血。即使有些罪名根本没细节,也架不住声势汹汹。
这一套流程几乎复制前朝对和嶠、崔浩的处理逻辑,都是:先清口碑,再定罪状,然后围猎余党。文书一出,高家满门震慑。高肇来不及辩解,甚至连遗言都没传下,就草草被“诛罪”。
元恪死后,许多宗室在回忆录里反而开始“为他鸣冤”。前几年忌惮高肇时敢怒不敢言,等高家被抄,才纷纷跑出来补刀。人人都说当年自己“早就看出他不对劲”,但“碍于时势无可奈何”。
这种补刀型记忆,把高肇塑成了“共识中的坏人”。不管他有没有错,反正现在错全都记在他头上。连边境失守、民间不稳、户籍混乱这种和他毫无关系的问题,也有人强行给他背锅。
文人不管真假,只管成文。《魏书》的作者魏收,是元叉阵营的支持者,写到高肇时几乎没有一丝同情。笔法里不仅有报复情绪,还带有浓浓的政治指向性。字里行间透着“写他是奸臣,才能衬托皇帝英明”的套路。
当你从现代视角回看,会发现一个矛盾:如果高肇真的毫无政治能力,为何能在皇帝身边掌权十年?为何皇帝临终都未曾罢黜?一个只靠裙带关系吃饭的舅舅,撑不了这么久。
更要命的是,北魏当时没有权力制衡机制。皇帝、外戚、宗室三角失衡,一旦某一方强势,另外两方必然反扑。高肇是这场结构性缺陷的牺牲者,而不是唯一制造者。
死后不冤的,是搞乱制度的人;冤得最深的,是被制度推出又被文字处死的那一类。
而这种“以成败论是非”的历史风气,从高肇开始就愈演愈烈。
史书不是拍电影,没打通关,一切就变假的。但《魏书》《北史》就是故意打个剧本,把高肇刻成“奸臣”、一笔勾销。
文人书写历史,最擅长的就是“选题+隐空”。他们不提高肇的政绩,不提他提拔文武、修整制度,却不断放大他的“酷吏举动”、“权利欲望”。比如,“贪赃、构陷”四字就反复出现在每个段落里,不断强化负面印象。
史书里这种写法叫“定性先于调查”,意思是先下结论,再挖细节。怎么挖?简单:细节无义,那些正面的就不写;罪证少,那就把稀少的当重点;没有证据,就说“据闻”“旁人传言”。
更有意思的是各种对比手法铺垫。高肇是“用刑狠”、是“擅权”,前面三句写他用了什么古怪刑具,后面三段都写他动过谁的宗室人脉。最后画个“缺乏大局观”“破坏皇权体制”大标题,上面贴满资料不明的小字。
对比之下,写同期人物就宽松多了:女性政治家、有过职务争议的大臣,史书要么不提错,只讲成就;要说缺德,也只说“无心插柳”。高肇是例外,他错了就拽到台上曝光,被史书拿来做“王法权威”教材。
魏收与令狐德棻这种手笔,把高肇形象做得“冰点化”:酷、狠、贪、慢,全面压到最低。最后,大众读史时只剩“奸臣”两个字。
有什么后果?先有共识,再有偏见。后人接着看这“标签”,认为他确实不值一文。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全民审判。
这种写法不只是出于权力斗争,更是文化惯性。在文人格局里,“奴婢救主”的故事得写,“清君侧”的人得赞,“舅舅清算”得毒,史书要成为道德榜样。高肇不清官,不是道德范儿;不压宗室,也不是改革派。
文人在避重就轻时,已经不记得历史复杂什么。他们只记得两种照美图:奸臣图、忠臣图。说他坏,删他功绩;说他好,删“罪实”。后人接着读,就剩了一个中空的“坏人空壳”。
最讽刺的是,即使后来有学者指出高肇曾整顿财政、推行户籍改革、协助边疆修防御线,写进地方志里,也没多少人理。那些内容难看又长,也不会被列为年中考试题。
在这种压制下,高肇的形象被历史推上最底层。负面既成,正面反成“寻衅”。到了宋代,更是那套“清君侧”“灭外戚”的政治话术,变成道义范式,一再重复避重。差别只在文笔更毒辣。
高肇面对的,不只是刑法清算,而是历代文人的事实消失术。
现在看史,换个角度,会发现很多所谓“清晰事实”其实都是“历史叙述体系”造出来的。
从官方记载里找不到“高肇下令烧粮田”,却有“元详被幽禁”“流放多名官员”的诏书。说他酷,他擅政,他替代皇权过猛,都有规矩依据。问题在于,这些依据被放进“奸臣光环”里,却没保住原始档案。放大有踪,抹去没记录。
现代史学强调“文本批判”,并非全盘洗白,而是给历史加上缓冲地带。高肇那套“外戚坐镇”的制度漏洞若没指明,后世得继续拿着“舅舅掌权=不行”这套公式去解读历史。但真正的问题,不是高肇,而是政治制度本身没约束。没约束,任何人上去都是重复犯错。
评价一个人,不能只看史官写了什么,还得琢磨写这么写的人想表达啥。无法全面查阅的资料也不能当“他没做这件事”的依据。高肇的文献形象,是一个被打凿空心的人,他的正面分量在后期几乎消失殆尽。
现代学者多指出他在财政税制、佛寺管理、边防建设中出过实招。那些东西前朝记得,后府偷删;地方志里记得,京城史官不写。真相藏在各地档案里,等有史家愿意挖。
再加一个现代视角的看法:谁控制了历史,谁定义了价值观。高肇没被定义成“治国能臣”,是因为他没写符合后世对“贤臣”“忠臣”的模版。历史就是文字合作:史官从胜利者视角选题,文字加工放大“背景矛盾”、隐去“体制原因”。高肇成了剥削者、阴谋家、反面教材。不合模版,就被降格成“坏人”。
今天提他,算是试图还历史一个立体。他不是清官,但也不是霸主。他很像当代那种“有能力又惹人疑心”的官,不被明贬,不被直拍,却被当成手握权力的工具人。
最终评价高肇,不是给他立派,而是提醒我们一件事:看历史,不能只看演义,更得看背后的制度与叙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