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石家庄10月7日电 题：中国“新杂技”与西方“新马戏”如何跨界融合？

——专访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杂技家协会主席、河北省文联主席边发吉

中新社记者 牛琳 邢璐 翟羽佳

“中国杂技看吴桥”。以“中国杂技之乡”吴桥命名的“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与摩纳哥蒙特卡洛国际马戏节、法国巴黎“明日与未来”国际马戏节并称为“世界杂技三大赛场”。

9月28日至10月8日，第二十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在河北省沧州市吴桥县与石家庄市两地联动举办。中新社“东西问”就此专访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杂技家协会主席、河北省文联主席边发吉，讲述小杂技背后的“大江湖”。

9月28日，第二十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在河北省沧州市吴桥县开幕。　中新社记者 翟羽佳 摄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运河孕育的千年江湖技艺吴桥杂技，何以成为中国杂技的“国际名片”？

边发吉：吴桥杂技历史悠久，由先秦“蚩尤戏”和汉代“角抵戏”发展而来。1958年，吴桥县发现一座南北朝东魏时期(534-550年)古墓，出土壁画上生动描绘了倒立、肚顶、转碟、马术等杂技表演场景。考古专家据此推断，彼时吴桥杂技已具备较高水平，且技艺体系较为成熟。

冀鲁交界的吴桥县地处黑龙港流域，过去土地易涝多盐碱，并不富庶，为何杂技这么繁荣？

一是土地贫瘠，当地人为了生计，被迫将锅碗、桌椅、武术器械等作为表演道具，农闲时靠耍杂技卖艺谋生。

二是京杭大运河开通后，吴桥县是运河从南到北进入沧州的“第一站”，这里码头繁华，运河“九曲十八弯”，带动南北杂技艺术在此汇聚，沿河“走码头”卖艺的吴桥人也将杂技技艺传遍大江南北。

吴桥杂技并非独门绝技，它来自于民间，来自于运河文化的南北交融，其门类齐全，中国杂技“一朵花五个花瓣”——空中节目、地上节目、魔术、滑稽、驯兽，在吴桥都能见到，且在世界具有很高知名度。

据记载，18世纪已有吴桥杂技艺人参与国际演出活动。19世纪二三十年代，吴桥杂技艺人开始大规模走出国门，足迹遍及意大利、德国等50多个国家和地区。自此，具有东方文化底蕴的吴桥杂技开始名扬世界。

这其中，吴桥人孙福有曾带领马戏团穿越欧亚大陆，使飞刀、空翻等技艺成为无需翻译的世界语言。此外，还有王汝利、赵凤岐、史德俊等一批享誉海外的杂技艺人相继涌现，形成“十方杂技，九籍吴桥”的行业格局。

中国改革开放后，则是吴桥杂技艺人走向海外的第二次高潮。时至今日，仍有许多吴桥杂技艺人侨居海外数十个国家，传承着这一古老民间技艺。

从2002年至今，河北吴桥杂技艺术学校已为30多个国家和地区培养外籍杂技学员700余人。这些学员回国后，或进入艺术团体，或从事杂技教学，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桥梁。

2025年9月27日，在吴桥杂技大世界江湖文化城内，中外游客被飞叉表演吸引。中新社记者 翟羽佳 摄

中新社记者：作为中国历史最悠久的杂技盛会，走过38载的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如何以杂技为媒连五洲？

边发吉：20世纪80年代，河北创办中国首个杂技节——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以下简称“吴桥杂技节”)。首届吴桥杂技节于1987年举办，每两年一届，已成功举办19届。

38年来，吴桥杂技节累计邀请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3万多名中外嘉宾和杂技艺术家相聚河北，成为世界杂技交流与创新的平台。

本届吴桥杂技节主体活动首次在“杂技之乡”吴桥举办，这不仅是地理回归，更是文化与技艺的寻根。吴桥杂技节见证了中国杂技从乡土技艺到国际艺术语言的蜕变，成为连接世界的文化之“桥”。

中新社记者：中国“杂技”与西方“马戏”在表演风格、艺术理念、文化内核等方面有何异同？

边发吉：全球化时代，中外杂技在创新融合、技术提升、文化传递等方面展现出诸多共性。同时，在表演风格、艺术理念、文化背景及叙事方式上又各具特色。

在表演风格上，中国杂技以精湛的技巧和复杂的动作著称，凸显身体的柔韧性和力量美。西方马戏则注重与观众互动，融入诙谐与幽默。

两者在艺术理念上差异显著。中国杂技艺术更侧重技艺的传承与文化的弘扬，西方马戏则强调创新与艺术家个人风格的彰显。

杂技是以生命相依托的艺术，中国杂技扎实的基本功与细腻的表演相得益彰，常能体现出一种坚韧不拔、积极向上的杂技精神。西方马戏同样蕴含深厚文化底蕴，但在艺术风格上往往呈现出一种“松弛感”和“游戏性”。

改革开放后，中国杂技地上节目获奖居多，如翻腾类、抖空竹等为世界顶尖水平，其余则与国际有一定差距。经过努力，如今空中节目、滑稽等取得长足进步，但魔术的高科技应用、杂技节目的编排等方面尚存差距。

2025年9月28日，第二十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在河北省沧州市吴桥县开幕。图为开幕式上的马戏表演。中新社记者 翟羽佳 摄

中新社记者：从“炫技”到“讲故事”，中国“新杂技”与西方“新马戏”在相互影响交织中呈现何种创新趋势和跨界融合特质？

边发吉：“新杂技”“新马戏”在全球范围内展现出强烈的创新意识和跨界融合特质，它打破了传统杂技的单一性，与舞蹈、戏剧、武术、音乐、灯光等元素深度融合、多元发展。

“杂技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这个话很土，但很有意思。比如，我们创编杂技节目《肩上芭蕾》，融合俄罗斯芭蕾艺术与中国传统杂技技艺，给观众以更丰富的艺术体验。

今天的杂技已不是杂耍竞技这种单一技艺展示，我们成功地在杂技剧上探索出一条新路，用杂技的肢体语言作为故事讲述的推动力，把人物和故事完整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这是现代杂技的一个大变化，为杂技发展重新打开了一扇“窗”。

西方“新马戏”在注重叙事性表达的同时，更加强调艺术表达和人文关怀，国际上叫“新马戏戏剧”。但无论是中国的杂技剧，还是西方的新马戏戏剧，都尚未形成新的体系，可谓“小荷才露尖尖角”，需要慢慢培育、发展。

中新社记者：从丝绸之路上汉唐百戏杂技的文明互鉴，到当代频繁的杂技外交，没有语言障碍、老少皆宜的杂技艺术如何更好地完成跨文化传播，增进中外文明交流互鉴？

边发吉：自汉代起，中外杂技就有了互动；明清时期，杂技艺人交流范围从东南亚扩大到西欧、北美地区。杂技艺术以其超越语言、雅俗共赏的特性，在各国的往来交流、文化交融中，一直颇受欢迎。

2024年7月31日，在河北省沧州市吴桥县的河北吴桥杂技艺术学校里，来自6个国家的40名“洋学生”在专业教师指导下，进行为期两个月的杂技技巧交流学习。中新社发 苑立伟 摄

杂技艺术的跨文化传播，核心在于实现“三重超越”：超越技巧，从“技”的展示到“艺”与“意”的传达，注入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和情感共鸣；超越形式，从单一的身体技艺，发展为融合科技、叙事、多种艺术门类的“综合艺术体”，创造更震撼、更沉浸的观赏体验；超越单向，从文化的“展示与输出”，转变为文明的“对话与互鉴”。

没有语言障碍的杂技，正有效增进着中外文明的交流互鉴。(完)

受访者简介：

边发吉。中新社记者 翟羽佳 摄

边发吉，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杂技家协会主席、河北省文联主席，一级编导，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获评全国文化系统先进工作者、省级劳动模范、全国杂技德艺双馨艺术家，入选中国文联全国百名艺术家，荣膺中国杂技“金菊奖”终身成就奖、河北文艺最高奖“关汉卿终身成就奖”。先后出版《河北杂技》《杂技老照片》《杂技概论》著作3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