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年一代的画家,如果不向老年一代、向齐白石学习的话,就犯了历史错误,接不上了。有机会见一些有成就的大师,看他们画画,亲聆指教,其收获不是读几十万字的文章所能代替。我跟齐(白石)、黄(宾虹)两位老师直接学习,所得到的教益,终生难忘。
——李可染
1947年的北平,春寒料峭,但李可染的心里却是如火般热情。这一天,经徐悲鸿的引荐,李可染带着自己的画作,前去拜见住在跨车胡同的白石老人。
此时,齐白石已经是八十四岁高龄,早已是画坛公认的一代宗师。
刘莹 李可染艺术基金会理事长:齐先生那腕儿大了,天天都见人,国手,半天都没抬头。李可染先生说是徐悲鸿先生介绍我来见您,拜您为师的,没抬头。后来,他就把自己画的一卷画,一张一张铺在齐先生桌子上。齐先生抬头,看了这个画。
看了四张画后,白石老人对李可染的画作大加赞赏:“中国画后代高出上古者在乾(隆)嘉(庆)间,向后无多,至同(治)光(绪)间仅有赵为叔(赵之谦),再后只有吴缶庐(吴昌硕),缶庐之后约二十年,画手如鳞,继缶庐者有李可染。”
看到齐白石如此欣赏自己,李可染便适时表达了想拜师的愿望,老人欣然答应,李可染兴奋不已。
李可染初到北平,经济也很拮据。但他认为,拜齐白石老人为师是个大事,一定要筹点钱,请几桌饭,行拜师礼。
筹备拜师礼,让拜师之事拖了数日。白石老人见拜师之事没有回音,有点生气了,便对儿子齐子如说:“你去问问李可染,他说拜师的事还拜不拜了?”
刘莹 李可染艺术基金会理事长:齐先生的儿子齐子如就骑着自行车来找他,说我爸爸急了,李可染说拜师怎么不来了。李可染说,我这准备点钱,得请客。别别别,咱们现在就去。他们两个人就去(齐白石家),当场和齐子如两个人一起拜的师。
拜师之后,李可染便跟随在齐白石身边,铺纸研墨,认真学画。
一次,李可染拿着画让齐白石批评指点。齐白石看了画沉静了一会儿,说:“我一生特别喜欢草书,尤其是徐渭徐青藤潇洒的字和画,可我一辈子到现在,快90岁了,还是写楷书。”听到老师这么说,李可染顿时就明白了,这是老师在婉转地指出他的作品快与轻的毛病。
经过白石老人的指点,李可染更加体会到笔墨分量对于作品的重要性。
范迪安 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他提出“快笔写形、慢笔写魂”,在进行创作的时候,需要思考、推敲。中国画的突出的语言就是运笔,首先是运线,所以这时候要缓慢,进而能够实现坚定的、沉着的、力透纸背的那种笔痕墨痕的质感。
1947年,李可染书体上有了新的变化,每个字最后一笔的伸展,横笔画最后收笔时向右上方翘起的汉代隶书笔法,都与齐白石的用笔特点相似。
李可染受齐白石影响,开始由石涛、八大的传统转向了“以书入画”的金石画派的新传统。这是李可染20世纪40年代做出的最意味深长的选择。
齐白石对李可染这个学生可谓青眼有加。1947年,他画了一幅《五蟹图》送给李可染,并在画上题字:“昔司马相如文章横行天下,今可染弟之书画可以横行矣。”
得到了老师的肯定,李可染带着自己的百余幅作品在北平中山公园首次举办个人画展。
李可染跟随白石老人理纸习画,十年如一日地铺纸磨墨,都没临摹过齐白石的画。他师其心而不蹈其迹,深悟笔墨之道后,终另辟蹊径,抵达艺术高峰。
1948年,李可染在北平举行第二次个人画展。在画展上,李可染的作品也得到了徐悲鸿的盛赞。徐悲鸿称其“绘画独标新韵,假以时日,其成就诚未可限量”,并收藏了李可染在此次画展上展出的《拨阮图》等多幅写意人物画幅。
在李可染的画作里,一山一水、一笔一画,无不深深浸润着老师的风骨与叮咛。
学习期间,白石老人的笔法让李可染受益匪浅,黄宾虹的积墨法也给予了李可染极大的帮助和启发,引领他走向了艺术语言的升华。
在黄宾虹的指导下,李可染对笔墨的运用达到了新的高度,他开始尝试运用积墨法来表现山水的层次与质感,使画面更加厚重、深邃。
刘万鸣 中国国家画院院长:可染先生很稳,很沉稳,淡定、有定力,笔墨不燥,就是我们常说的笔墨没有火气。他在雄当中透出秀,这一点,他有时跟黄宾虹先生也有相近的一面。
1957年,李可染赴德国访问办展前,专程辞别恩师。临行之际,白石老人拿出一盒西洋红印泥赠予李可染。
这是齐白石老人珍藏的两盒上好印泥中的一盒,价值等金。
印泥有价,师徒情谊无价。一盒印泥既蕴含着长者对后辈的殷殷寄望,又凝结着一代宗师对中国画艺术的深深眷恋。
白石老人对李可染的这份情谊,对中国绘画艺术的依恋之情深深地烙印在李可染的心里。李可染一直把这盒稀世印泥当作恩师的赏识和看重,只有在画出令自己非常满意的作品时,才会郑重地拿出这盒印泥使用。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恩师的如山重恩。
从“师其心”到“立我法”,李可染用十年光阴将白石老人的笔墨精神内化为自己的骨骼,一步一个脚印,始终不忘传统,又不断开拓创新。“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这不仅是李可染的艺术信念,更是一个中国绘画艺术得以生生不息、永续创新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