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重开夜东京,但这里再也没有宝总,故事的最终成了平行线。
汪小姐走出了仓库,着手创业的她成了宝总的对手,在最后一秒也不愿意再欠下人情。
爷叔不再站在宝总身后,这尊“高人”最终选择止步在宝瀛之战外。
《繁花》临近结尾,剧情中的持续反转惹人着迷。
王家卫就是王家卫,永远只说半句台词的婉约却能把故事咂摸到位。
但如今的王家卫又不够王家卫,精致到可以论帧欣赏的画面和故事辗转之中,的确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剧,却又让人感觉意犹未尽。
爱而不得,王家卫的作品里经久不衰的主题,《花样年华》、《2046》如此,《繁花》也如此。
只是曾经的周慕云情动于隐忍,如今的宝总含着泪眼在黄河路肆意留情,细节依然动人,但墨镜王的内核在隐约中偏离。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
周慕云对苏丽珍的这句台词是墨镜王关于爱而不得的高级描述,情愫夹杂在现实和家庭里,爱过但遗憾,因此才揪心。
王家卫的电影没那么玄乎,关于爱过又注定错过的故事,他能讲出各种花式。
所以,镜头里重病的宫二会对着叶问说“我心里有过你,但我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为了父亲的名誉,她终身不嫁,只在最后时刻才敢隐忍克制的承认爱过。
王家卫展示的爱情是隐秘的、不留痕迹的,每个故事里的人都会在自己的世界里缱绻反侧,就像《重庆森林》里守着凤梨罐头的何志武,还有对一块旧肥皂都念念不忘的警察。
《繁花》里的宝总也一脉相承。
生活里有个活色生香的玲子,事业上有个死心塌地的汪小姐,还有个亦敌亦友的李李,美女环绕的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陪他爬过屋顶又离他而去的蓓蒂。
王家卫的男主角们都执迷于白月光,把自己关在2046房间里写作的周慕云把苏丽珍放在心底,然后游戏花丛。
章子怡演的白玲在隔壁再怎么风情万种,董洁演的房东小女儿如何灵动,亦或是那些把屋墙都撼动的舞小姐们来来往往,周慕云从不留真情,甚至不留下一个整夜。
但宝总不同,他给玲子开了夜巴黎,从来不计较对方明里暗里的算计;他为汪小姐挡巴掌,哪怕背刺爷叔,将其苦心布的局全部撕破也要为其伸出援手;他还能动用人脉又甩出支票让李李在黄河路站稳脚。
对每个女人都有情有义,但宝总永远都是单身。
面对玲子决定分道扬镳时唏嘘所有人都揶揄她多年一厢情愿,宝总不置可否,但眼神伤感。
当汪小姐经历低谷开始创业,他不露声色,却默默伸手帮助。
这些情愫,在宝总这里,最终都只是交情。
宝总单身,但宝总有情,所以黄河路上的女人们环绕着他。
他的交情深厚,可最终不会挽留玲子,也不会在汪小姐落魄时显露真心,他也更不会和李李过于靠近。
宝总是潇洒又有分寸,还是他畏惧于情爱而拖泥带水的一种呈现?
如果不是胡歌这种自带美誉度的男演员来演宝总,这个角色的口碑只怕会崩。
对于每一朵花都怜香惜玉,有情有义的旗帜下却是距离清晰,这是优雅滤镜下难遮掩的人物短板。
为什么曾经的周慕云没有这种氛围感?因为周慕云是生活里的落魄者,他也不谈情,任莺莺燕燕如何耳鬓厮磨,也只逢场作戏。
他能和白玲夜夜笙歌,但绝不会留宿。哪怕白玲发疯撕扯,甚至万念俱灰地嫁给老头子远走他乡,他也可以面带微笑的赴约吃饭。
无情就无情,可以礼貌,却绝不装出情深意切。所以周慕云的凉薄是可以理解的,而宝总对于这些环绕的可人儿或多或少都动心,却从不兑现一片芳心,他也从不拒绝这些女性们带来的便利。
玲子给他运道,为了他从东京到上海,他心安理得当对方是避风港。
宝总做外贸,汪小姐给他从外滩27号带资源,他也乐于接受。
李李虽说心底住着A先生,但对宝总却有种油然而生的欣赏。她能用一盘干炒牛河给他传消息,也能在宝瀛大战里给他指出突围之路,宝总则会许诺让其只赢不输。
宝总如繁花,这些女性角色如蜜蜂,不仅环绕,还为他完成授粉结果,成为他的利器。
在这朵花的背后,还有爷叔这个军师,从如何穿西装到如何用演说迎来宝瀛大战的初次胜出,这位“大神”都是步步指点。
上有爷叔控场,身边有走马灯般的红颜知己轮番上阵重逢,王家卫故事里的宝总也多多少少有点杰克苏的味道。
当然,王家卫极力用情义和江湖的情义来让宝总变得可爱和有胆魄,画面犹如胡歌的西装写真一般精良,宝总永远前呼后拥,但人物本身商场部分的欠缺,情感线上过度包裹了事业线,这留下了些许遗憾。
爷叔为了宝总一路围剿汪小姐的创业路,他却暗地里为其解围。老爷子恨铁不成钢说:“我尽心尽力为你盘算黄浦江的事情,你心里装的全是苏州河的勾当!”
放在戏外来看,宝总说是叱咤商场,却几乎在情里来情里去,这也是惹人唏嘘的原因。
因为胡歌而期待《繁花》三年,但看过却觉得宝总基本负责穿搭和美貌,如果放掉这个大男主设定,也撇开原著的描述,用现有故事的四个女人成为主线只怕会更好看。
如果这部戏拍成女生版,就用现有线索来铺设剧情,看看有多精彩:
玲子,一个在东京银座如鱼得水的上海女人90年代开场,她返回上海开了一家小饭店。
人均工资不到200块的那年,她的店里三两道菜就能要赚2000块,她穿着最新的时装,盈盈笑颜可以在任何关系网里游刃有余。
玲子不只是社交场上的本事,她做菜随手就能把日料和本帮菜玩成融合菜,转手就能再度扬名上海。
外人都觉得玲子爱财,却没人知道她吃过多少苦。
她爱上过一个愿意给她花钱却不能交心的男人,玲子的店是和这个男人合伙。她会找各种理由让店里持续亏损然后向其索取,她以为这就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纽带。
当玲子看清自己的一厢情愿后,她把曾经攒下的所有都一口气全甩给那个男人,不只是患难之处有深情,还有从此一笔勾销彻底两清的洒脱。
她爱财,可心底里从不贪财,她曾渴望获得的安全感原来自始至终都握在自己手里。
汪小姐本名汪明珠,和玲子喜欢过的那个男人是合作对象,却因对方送的一份礼物而在职场无辜吃瘪。
家境小康,学历不俗的汪小姐本无心叱咤商场,大学毕业后的她以为在外滩27号的工作就是最踏实的安排,却不料因为工作而对合作方悄然动心,她可以驱车两百里去为其解围,但在自己职场上的跌落时刻却并不能让对方勇敢认爱,哪怕是再见一面的渴求也未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汪小姐要的不是清醒理智的彼此保护,她的爱情如果雨雾缥缈,大小姐也可以摘掉高度近视眼镜,让视力变得清晰。
在职场中跌落谷底的她凭着倔强重新起步,和玲子跨过情海纠葛成了姐妹,也看懂了一路相随的小开原来自带真心。
再见曾经动心的那个男人,她在最难时也不愿接受帮助,这是她骨子里的骄傲。
租不起CBD的办公室,那就在弄堂里起步,上海小姐们的甜嗲背后还有一份硬刚,汪小姐的品格就像《繁花》的沈眉庄。
汪小姐公司开业摆酒时感受到了世事炎凉,那些附和着的她的人都翻了脸,给她撑场的是饭店老板娘李李。
以美艳的身姿让黄河路都惊艳,李李在觥筹交错间眼神犀利,卖的是饭菜,实际上只为攒到自己要的人脉和关系圈,开的是店、撒的是网。
李李总把唯利是图挂在嘴边,把曾经叱咤商圈的过往埋下心底,李李像个女侠,总用市侩包裹自己,但她把曾经的爱情放在心底,对得到的滴水之恩从来都会相报,她会藏起心底的义气。
李李只是她的保护色。
在叫这个名字前,那个叫陈珍的女人曾经看过挚爱在眼前下线,体会过败到谷底,她用这个名字再度光芒四射,却再也不敢安定于一段生活中,眼神犀利看透世事,能估算出所有的利来利往,内心却困在了记忆。
在李李到黄河路开店之前,曾经有过叫做雪芝的女孩总会在这条路上走过,那时候的她和一个男孩谈恋爱,但她从来都知道这段感情不会是一生。
被誉为十三路公交车之花,她从来都知道年少动情的真心也留不住她。
20多岁的雪芝为了想要的生活撇下了初恋,经过亲戚介绍远嫁香港,以为就此能成了富太太。不料生活蹉跎让雪芝的豪门梦碎,离婚回到曾经的背叛的城市,但她依然看不上还未发迹的阿宝,许下十年之约,让前缘待续。
雪芝变蓓蒂,再遇见时,她是高档餐厅当上服务员,阿宝已是桌上人,境遇已大不同。
但骨子里的倔强让蓓蒂再次走远,她说自己已有新欢,最终成了宝总一个永远的梦。
说真,这四个女人放在一起,是不是更全角度的展示了“繁花”的概念?不同圈层、不同经历的她们完全可以倒映出那个年头里的时代更迭。
被当成配菜的她们反而是《繁花》里更耐得住咂味的一面。
《繁花》算好还是坏,这很难评。
从画面的精致度和人物细节上,这部戏就像在电视剧圈开了一部超长版电影,刷新了剧圈的模式和审美,但是配菜比主菜精彩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足够洋气又文艺的王家卫营造了一个金光灿烂的黄河路,宝总如同一个灯塔,照出各种关系网,还都很丰满。
从配角看《繁花》,丝毫不逊色于主角们!
当剧圈只爱关爱主角时,王家卫一边给胡歌饰演的宝总开金手指,也没有埋没众上海籍明星倾巢相助的超豪华阵容。
吴越饰演的金花刻板理性的站在外滩27号,她恪守着自己的底线,面对爷叔这样的高手,她也不会拿出丝毫的客气。
黄龄演的歌姬金凤凰看似吴侬软语,逢场作戏滴水不漏,真要说起真金白银,骨子里的清醒就藏不住了。
为了挤兑李李,在黄河路上开饭店的卢美琳(范湉湉饰)满身蛮劲,满身的小算盘都打在了眼角眉梢。可当看着丈夫在眼前下线,她的悲伤和惊悚都在眼神里,黯淡告别黄河路,王家卫给她的回眸拍了一个长镜头,唏嘘、感慨交织。
董勇饰演的范总比宝总更像商人,意外站上风口的他谈及利益,时刻都能翻脸。但因为宝总的一句叮嘱,他也真心实意的帮汪小姐熬过难关,看着对方因为不愿欠人情而放弃合作,他的眉毛里都写着惋惜和不理解,人情冷暖也盖不住商人该有的清醒。
从黄河路窥见一个时代的上海,《繁花》能让孔祥东演钢琴老师,也能让范志毅演出仓库大叔范师傅的彪悍和淳朴。
跨界而来的配角们成了意外的惊喜,当外界怀疑每一个镜头都像模特拍硬照的李李是否真实,在她身边的潘经理却总是默默理顺事物,她和曾美慧孜演的领班敏敏成了至真园的里子,不需过多言语,但她们在细节里的清醒和执行力都耐人寻味。
周瑾饰演的范太太因为抢到一个包厢而欣喜若狂,还有朱琳饰演的小阿嫂悉心拿捏着和陶陶之间的暧昧关系,这样的烟火气和算计则更显出了几分亲近感。
说《繁花》好看,有很大原因是每个配角哪怕戏再少都经得起品。
哪怕是匆匆几个镜头的林熙蕾,48岁的美人复出却并未磨皮追求美貌,靠着气场就能显露出林太的气场压制。
在外滩27号里给汪小姐挖坑的梅萍也全然颠覆了王菊的路数,自带安陵容心态闯荡职场,让这个惹人骂的角色也让人深思。
王家卫爱折腾演员,不仅仅只有主演们。董勇说一次次被王家卫喊回去补戏,每次都以为自己是最后一条,让他内心一次次重建,这是戏骨不曾感受过的。
佟晨洁大多时候都是辛芷蕾的背景板,但为了这几场戏,她前后工作了一年。
在《繁花》里,主角们承载的功能是营造氛围,让人仰望风起云涌,配角们则勾勒出人情冷暖和清醒谨慎,前者美且梦幻,让人想要论上几句是不是失真,后者又弥补了漏洞,仿佛告诉观众,导演绝不是不懂事,只是故意任性。
好的很明显,不足和短板也依然清晰,繁华背后何尝不是一出冰与火的世界,倒也显出几分现实魔幻的色彩,成与不成都看各自角度,一百个人眼里就注定有一百个“繁花”。
但从女性角色和配角的角度上来看,这十几年来几乎没有剧组可以做到如此扎实和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