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三晋历史长卷,一个个文化名人翩然出场。
从荀子论“天行有常”到王维隐居辋川,从司马光涑水磨砚到元好问野史亭秉烛……历史舞台,群星闪耀。
其传世者,不仅是诗文。那些寒窗苦读的往昔,那些笔耕不辍的坚守,那些以千载自任的追求,早已化作精神的火种,照耀千古。
司马光:制作警枕,觉醒乃读
人间四月,桃李花开。山西省运城市夏县司马温公祠内书声琅琅,几十名小学生大声吟诵着《资治通鉴》的经典篇目。
春风携着文字,拂过苍松翠柏、画栋飞甍,打开了长眠在此的司马光严谨治学的一生。
司马光,字君实,号迂叟,山西夏县人,世称涑水先生,生于公元1019年。他幼时砸缸救人的故事被代代稚子熟知,后半生同样波澜壮阔,是北宋重要的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近千年过去了,司马光主持编著的《资治通鉴》仍被无数次展卷,在各个维度的书籍榜单中名列前茅。
翻阅有关司马光的史料,在司马温公祠中反复寻觅,多见他上奏进谏、新旧党争、编修通鉴等在人生舞台上的关键“幕”,而他读书的故事,却只散落在边边角角。事实上,书之于司马光,如空气如水,无需强调,却又日日勤读、笔耕不辍。
“自是手不释书,至不知饥渴寒暑。”《宋史》记载了司马光幼时勤奋读书的场景。他7岁那年,偶然听到有人讲《左氏春秋》,听后就能领会其中的大义,回家后,还能给家人讲解。因为喜欢《左氏春秋》,他阅读起来忘记了饥渴和时间。由此可见司马光对史学的天赋和对阅读的兴趣。
朱熹在《三朝名臣言行录》中,讲述了司马光读书的另一个故事。司马光“幼时患记诵不如人”,与叔伯兄弟们一块读书,其他人已背诵好出去做游戏了,司马光还没有背完,总是独自留下,放下帷幕,专心致志地继续反复背诵,直到滚瓜烂熟。他说:“用力多者收功远,其所精诵,乃终身不忘也。”只有多下功夫,才能把知识学到手,做到终生不忘。
在司马光的家乡夏县,他发明警枕,让自己及时醒来读书的故事被编入校本课程,小学生们都十分熟悉。《司马氏族与文化变迁史》一书的作者黄永久说,警枕其实就是拿一根圆木做枕头,头稍一动,圆木就会滚动,司马光就能醒来继续读书,与悬梁刺股原理相同。这个故事并非传说,司马光的学生范祖禹写文章称:“其被服如陋巷之士,一室萧然,图书盈几,终日静坐,泊如也。又以圆木为警枕,小睡则枕转而觉,乃起读书。”
等司马光长大了,读了很多书,增长了很多见识,又说:“书不可不成诵。或在马上,或中夜不寝时,咏其文,思其义,所得多矣。”在坐车时读书,在晚上醒来时读书,司马光利用碎片时间阅读,尽力获得更多知识。
以勤补拙,方法得当,加上持之以恒,数易寒暑,司马光学到了不少学问。宝元元年(1038年),20岁的司马光参加会试,高中进士甲科。少年中第,在那个年代十分不易。有数据统计,宋代考上进士的平均年龄超过了30岁。由此足见司马光的勤奋和优秀。渐渐地,儒家的经典著作,他“无所不通”,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如苏轼后来所评价“文辞醇深,有西汉风”。宋神宗将自己做颖王时王府的藏书全部赐予司马光,供其参考,足见对司马光的信任。
“臣今筋骸癯瘁,目视昏近,齿牙无几,神识衰耗,目前所为,旋踵遗忘,臣之精力,尽于此书”,《进资治通鉴表》中,司马光这样自白。暮年之际,他将自己19年光阴倾注在《资治通鉴》上。清代史学家王鸣盛称《资治通鉴》“此天地间必不可无之书,亦学者不可不读之书”。
为了完成《资治通鉴》,司马光“研精极虑,穷竭所有,日力不足,继之以夜”。在删定唐五代长编时,他对工作进行了计划,“草卷每四丈截为一卷,自课三日删一卷,有事故妨废则追补”,方法科学合理,可操作性强,效率高。
“书香浸润童年,阅读点亮人生。现在开始阅读吧!”每天下午5点半,涑水河畔,夏县新建路小学的铃声准时响起,20分钟阅读时间正式开始。校长解丽芳说,老师们用家乡先贤司马光勤读的故事教育学生刻苦读书,每天开辟专门的阅读时间,让学生自由阅读。此外,还将《司马光砸缸》《训俭示康》等与司马光有关的经典故事改编为舞台剧、古琴书,以孩子们喜欢的方式多次展示。
优秀先贤的读书故事,在这片大地从未远去。
元好问:为名臣奇士,以千载自任
晋北忻州,有一座读书山。
此山属系舟山余脉,金代文豪元好问幼时曾随生父亲元德明在此读书。
及至兴定五年(1221年),好友李平甫绘就《系舟山图》。画卷展开,元好问触景生情,遂作《家山归梦图》诗三首。当时的文坛盟主赵秉文也观画题诗:“山头佛屋五三间,山势相连石岭关。名字不经从我改,便称元子读书山。”
读书山由此得名。元好问笔下也常萦此山清辉。
玉树琼林、松风谡谡,寂静山中还能听到那清亮的读书声吗?
800多年后,这里建起了一座遗山书院。前来研学的孩子们好奇地了解着元好问的生平、诗词;文学爱好者常聚集在此开展雅集活动,茶香与书香交织,弥漫在读书山间……
从山上下来,不久便来到了韩岩村,“遗山故里”的牌楼赫然醒目。
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世称遗山先生,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尚书》有云,“好问则裕,自用则小”。
元好问不负其名。他从小便聪慧且勤奋,四岁读书,八岁学作诗。14岁时,养父元格为择良师,特请调至教育风气极好的陵川当县令。元好问师从郝天挺。
当时很多人读书只是为了科举,但郝天挺不这么认为,他说:“读书不为文艺,选官不为利养,唯知义者能之。”当有人批评他不助县令的儿子应举,他回应道:“正欲渠不为举子耳。”
这种不为名利的读书观,如春雨润物,对元好问的读书之路产生了深远影响。
元好问的诗词,引经据典,其读书之多、之广、之勤奋,自不必说。“比起探究他的读书方法,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而读书?”忻州师范学院教授、中国元好问学会名誉会长狄宝心这样说。
读书是为了什么?或许元好问的这篇文章可以给我们解答。
“然则为吾百人者,其何以自处耶?将侥幸一第以苟活妻子耶?将靳固一命,龊龊廉谨,死心于米盐簿书之间,以取美食大官耶?抑将为奇士、为名臣,慨然自拔于流俗,以千载自任也。使其欲为名臣奇士,以千载自任,则百人之少,亦未害。”
这篇《兴定庚辰太原贡士南京状元楼宴集题名引》,道出了元好问对士人精神的追求和强烈的历史使命感。
与狄宝心教授一同瞻仰遗山园,穿过萋萋芳草,遗山先生的圆形墓冢赫然在目,正中一棵遒劲的老榆树左右伸枝,历经沧桑却依然绿叶繁盛。
蒙古宪宗七年(1257年)九月,68岁的元好问卒于真定获鹿寓舍,其灵柩被运回故乡,安葬于读书山下的元家祖坟。按照他的临终嘱托,墓碑上只写着“诗人元遗山之墓”。
“这是遗山先生对自己的人生定位。”狄宝心说。
墓园东侧,野史亭翼然静立。
金元易代之际,抱着“不可令一代之迹泯而不传”的信念,元好问回到家乡修建野史亭,在编纂金代史料《壬辰杂编》和金诗总集《中州集》等的基础上,同时纂修《金源君臣言行录》,以便将来为修金史所用。
拾级而上,坐在石桌前,眼前是一片翠色,微风吹拂,风铃轻响。与当年遗山先生“秋兔一寸毫,尽力不易举”的心境大不相同。
在狄宝心看来,遗山先生之所以修史,并不局限于前人所说的为故国存史,更重要的是希望统治者以儒治国、救世济民。
“元好问为修史建野史亭,是以延续中华文脉为己任的。野史亭是遗山‘端本既立,确乎不拔,静以养勇,刚以作强’‘立心于毁誉失真之后而无所恤,横身于利害相磨之场而莫之避’的载体,是后世在朝代鼎革之际选择求志的光辉范例。”狄宝心教授感慨。
为奇士、为名臣,以千载为自任。遗山先生终其一生,以诗史双笔践行着初心。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遗山文脉,滋养浸润着故乡的土地。
漫步在忻州古城的青石板路上,除了那些琳琅满目小吃、大排长队的游人外,遗山先生的痕迹也随处可寻。
秀容书院寥天阁的照壁前,游人们读着遗山先生的《与张仲杰郎中论文》,思考着“文须字字作,亦要字字读,咀嚼有余味,百过良未足”的真义;走到下院的遗山书局内,遗山专柜让路过的读书人忍不住停下脚步。
遗山祠、遗山读书会、遗山茶研社……古城处处透着文化气息。踏入北门处的城市书房,喧嚣声被关在了门外,一位退休老人手持《梦溪笔谈》认真地读着,阳光洒在书页上,温暖惬意。
在忻州,各种各样的读书会点亮人们的生活。原平的时光读书会,已运行10多年,来自各行各业的500多名书友参加阅读分享活动。很多书友感叹:这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岢岚县的岚漪书社,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陈廷敬:为单寒之子争取读书权
上午10点,阳城县皇城相府城楼前,游人围了一圈又一圈。他们正在玩《汉字闯关》游戏,说出地名、方言、叠字等的汉字读音。“戥当”“中牟”“邳州”,屏幕上每更新一个词语,人群中就发出呼喊,一次次掀起表演的小高潮。
游人来自四面八方,对汉字是同样的热情。
皇城相府是《康熙字典》总阅官陈廷敬的家乡府邸,这名清代诗人、名臣主持编撰了一套体例完备、内容丰富的古典辞书,收录47035个汉字,包括了地方方言、少数民族语言等,至今仍被学者参考学习。游人们挑战的生僻字都被收录在《康熙字典》中。
陈廷敬,字子端,号说岩,又号午亭,山西阳城人。他20岁中举人,21岁中进士,在朝为官53年,担任康熙皇帝的老师35年,不仅是集满汉文化于一身的大学者,更是康熙朝的股肱大臣,还在70多岁时主持编撰《康熙字典》。清康熙帝评价他“房姚比就韵,李杜并诗豪”“宽大老成,几近完人”。
《康熙字典》的成就与陈廷敬本人的学问深厚、视野广阔分不开。对于陈廷敬的学问,清朝学界多有评论,如李祖陶说他的文章“磊斫雄奇,磅礴遒厚,郁而能畅,幽而愈老”,《四库全书总目》的评论说“(陈廷敬)值文运昌隆之日,从容载笔,典司文章。虽不似王士祯笼罩群才,广于结纳,而文章宿老,人望所归,燕许大手,海内无异词焉。亦可谓和声以鸣盛者矣”。足见陈廷敬治学恢弘宽广。
陈廷敬出身书香门第,从小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徜徉在皇城相府,陈氏家族重视子孙读书的痕迹随处可见。世德院二楼为藏书楼、三楼为藏版楼,南书院二楼为藏书楼,树德院二楼为藏书楼……数百年后,陈家藏书已所剩无几,唯有这些房名诉说着家族重文的历史。诗书传家是陈氏家族家风家训之首,流传至今。
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陈廷敬6岁进入私塾读书,9岁就写出了《牡丹诗》:“牡丹后春开,梅花先春坼。要使物皆春,须教春恨释。”诗作成熟,充满思考,一度让当地文人惊叹不已。
关于陈廷敬孜孜治学的过程和内容,他自己是这样说的:“吾学亦屡变也。其始学诗,当其学诗,而见天下之学无以加于诗矣;其继学文,当其学文,而见天下之学无以加于文矣;其继学道,而见天下之学无以加于道矣。”由此可见,陈廷敬一生中读书的范围在不断扩大,视野在逐渐打开,对治学的认识也步步加深。
在朝为官,陈廷敬的工作内容随职务的调任不停变化,而且越来越忙碌,但他始终保持读书习惯,仍然“雅嗜读书,擩哜经史”,抽空致力于诗词的创作和学问的研究,始终坚持做官又治学的道路。
令人感动的是,陈廷敬出身富裕人家,身居高位,却肯花心思解决寒门子弟的教育问题,一篇《与刘提学书》把这件事记录了下来。
为母丁忧期间,陈廷敬在阳城居住,他发现了当地基层教育衰败严重。在《与刘提学书》中,他开门见山,指出泽州教育落后的现状:当泽州盛时,州试童子可二千人,上之学使者千有余人。……今泽州应童子试者,不过二百人,阳城四十五人。阳城如此,三县可知矣。一州如此,天下可知矣。学校者,人材之薮渊。人材者,国家之桢干。而一旦衰落至此,是可叹也!
这种情况让陈廷敬费解,山西社会太平,经济繁荣,百姓也安居乐业,为什么教育却衰败到如此地步?他经过调查走访,找到了原因所在:“其弊成于请托货赂之公行。”富豪之家为所欲为,挤占名额,官府挪用教学经费,贫寒学子只能望洋兴叹。私塾先生收不上学生,也跑到外地谋生。
陈廷敬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深知这些地方事务他插不上手,只提出了诚恳的建议“大破情面,力革陋规”,希望地方官员和乡绅们能“前项旧弊,痛加扫除”。面对来自京城皇帝近臣的书信,当地官员不得不做出积极的姿态,教育现状在多种举措下改善颇多,让寒门学子得到了一丝温暖。
阳城县午亭小学,老师们寻找并展示着祖先陈廷敬认真读书、严谨治学的证据。370多年前,清朝名相陈廷敬在三公里外的皇城相府出生、成长。光阴流转,现如今,他的血脉开枝散叶,不少后代在午亭小学学校读书学习。
“百岁光阴易掷梭,痴儿莫得等闲过”……每天上午课间操后,学校组织学生面对陈廷敬的铜像进行经典诵读,陈氏家训是重要内容。而在教学楼门口,最高一级台阶旁的石栏上,陈廷敬论述治学的话引人深思:“古人读书,直是要将圣贤说话实体于身心”。
汾水汤汤,书声琅琅。书香墨韵,流传千年。(记者柴海亮 王菲菲 李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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