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沙珠玉,无珠无玉只有沙。塔拉滩边缘的沙珠玉乡是青海省共和盆地一个普通的乡村,20世纪70年代,农林专家就以沙珠玉为据点,开启了塔拉滩防沙治沙的漫漫征程,荒漠变绿洲的传奇故事在这片土地上续写。
车驶过沙珠玉乡的乡间小路,风突然改了性子。5年前,当我第一次来到塔拉滩,不曾见到能掀起沙粒、打得脸疼的黄风,只听得路两旁的杨树叶沙沙作响。
挺拔的杨树还守护着上百万块光伏板组成的600平方公里园区,这里是全球最大的光伏产业园区之一。如果从万米高空俯瞰,塔拉滩的蓝色或许和青海湖一样辽阔、壮美。
塔拉滩地处青藏高原东北部,距离青海湖约60公里,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曾是黄河上游风沙危害最严重的地区:每年有近两个月时间刮着8级以上的大风,风裹挟着沙石以每年十几米的速度吞噬着农田与草原。
翻看历史照片,作为一名在这片高原上生长、工作的记者,还是会被塔拉滩曾经的贫瘠与荒凉所震撼。塔拉,在蒙古语中意为“广袤的草原”,而在2011年之前,这里却和草原二字相去甚远。
一位林草部门退休的采访对象告诉我,在当时人们眼中,塔拉滩就是荒凉、危险的代名词。这里海拔近3000米,高寒干旱,植被稀疏,只有零星的枯草点缀在茫茫黄沙之中。强风肆虐,连石头都会被吹得翻滚,遑论草木生长。工作出差行至此处,没有补给,没有服务区,如果车辆出现故障,后果将不堪设想。
“平沙莽莽黄入天”,唐代诗人岑参曾用笔触这样描绘西域荒漠的景象,狂风怒卷,黄沙飞扬,遮天蔽日,一片混沌的景致,曾经的塔拉滩便是诗句中的模样。
文字跨越时空,诉说着相似的场景。不同的是,如今的塔拉滩已然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另一幅景象。光伏板下每年都会冒出新鲜的苜蓿;郁郁葱葱的松树、杨树几乎覆盖在每一条公路两旁;羊儿在光伏板下或食草休憩,或奔跑追逐……
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牧民叶多,如今成了塔拉滩光伏园区的羊倌。“以前赶羊要走十几公里才能见到枯草。”2021年7月,初见叶多时,阳光直直洒在他黢黑的脸颊上,真诚却略显紧张地向我诉说着,那时的塔拉滩,风是带刃的,刮过光秃秃的地皮,把牧民的希望刮得四散。
风的转向,发生在2012年。当新能源规划顺着风的轨迹落到了塔拉滩,丰富的光照资源,成了塔拉滩推进新能源建设最大的优势。机械轰鸣,车辆穿行,塔拉滩上的光伏建设热潮,在风沙最盛的季节开始了。
“那时候,这里连棵遮阴的树都见不到,风一刮,沙子能灌进领口、钻进眼睛。”“最怕的就是遇到沙尘暴,没处躲,还怕光伏组件被风刮走。”……
战风沙、斗烈日,一批批建设者从全国各地来到塔拉滩,誓将这片荒滩变成光伏蓝海。短短10多年,一座千万千瓦级、超60家企业入驻的太阳能发电园区在塔拉滩上拔地而起。
风渐渐成了新能源建设的“帮手”。它吹走光伏板阵上空的积云,让年均3000小时的日照能稳稳落在板面上。光伏板带来了电流,也在重塑塔拉滩的生态。
光伏板阵形成的物理屏障使风速降低,地表水分蒸发量大幅减少。如果在夏日走进塔拉滩的光伏园区,你会惊喜地发现,光伏板下的土壤大多已被青草覆盖,微风从光伏板间钻过,鲜有往日的沙响,而是带着青草的芬芳。
草,对于常年遭风沙侵蚀的塔拉滩来说,如同沙漠里的水一样珍贵。环境改善后,塔拉滩的草越长越密,过膝的牧草遮挡光伏板影响发电,秋冬枯草还暗藏火灾隐患。以前因为土地贫瘠、环境恶劣,许多牧民背井离乡,现在反倒争着回来放牧。
和叶多一样,越来越多的牧民改变过去“逐水草而居”的放牧模式,加入“板下牧羊”的行列,光伏园区成了好牧场。
绿草如茵接天涯,牛羊成群映彩霞。每年6月至10月,塔拉滩周边牧民的羊群都可以免费进入光伏园区吃草,羊群在光伏板下活动,排泄的粪便成为草场的天然肥料,促进板下植被健康生长,形成良好生态循环。
塔拉滩变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光又回到了这里。如今,塔拉滩已建成32个光伏生态牧场和56个集中放牧点,年养殖光伏羊2万只以上,辐射带动18个村集体经济合作社持续增收。
“通过养‘光伏羊’,我们家每年收入近10万元。”叶多说,从风中找草的焦虑,到板下吃草的悠然,羊群的成活率高了,塔拉滩牧民的生活也越来越好。
塔拉滩的发展日新月异,每次来采访,都给我点出新选题。昨日还裸露的滩涂一角,今晨便缀满新立的光伏板。暮色漫过塔拉滩时,牧民新村的灯火又比往日多亮了几盏。
站在塔拉滩,眼不见玉,但满眼皆是玉的翠绿、碧绿、葱绿:134公里防风林带顺着风的方向延伸,百万株固沙苗木在风里扎根;38万亩荒漠化土地成了绿洲,牧草成了牧民口袋里的“玉如意”;光伏板铺在草原上,股股绿电顺着电线汇入全国电网……
塔拉滩的沙,终究在风的推动下变成了“玉”,变成了生态的碧玉,产业的宝玉,牧民生活的暖玉。
塔拉滩的风还在吹,从过去的“沙砾风”到如今的“新能源风”。
而这风,还将继续吹,把塔拉滩的故事吹向更远的地方。(记者解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