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楼一战,是武松人生的临界点。他一口气杀了十五人,不分男女老幼,刀刀见血,震得孟州城人心惶惶。可在这滩血里,最让人扼腕的,是那位本该与他共度余生的女子——玉兰。他一刀搠进了她的心窝,毫不迟疑。这个决定,让很多人不解:武松不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吗?不是个大英雄吗?为何玉兰也不放过?
要理解这个问题,就得回头看,武松的心到底是怎么被伤透的。
从牢城营走出来,武松以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他醉打蒋门神,一举成名,被张都监看重,从“阶下囚”变成了“亲随”,又被许配给张都监的义女玉兰。这一连串的“上升”,对武松来说,是希望,是归属感,是做人的体面。他从不自怨自艾,也不图高官厚禄,只盼有人真心待他,有一口热饭、一身衣裳、一点尊严。
可张都监给的,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他的亲切、提拔、赏识,全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等武松彻底信任他了,才猛地翻脸,说他偷盗,说他强抢民女,生生给栽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武松自己也说得明白:“俺只道他是个好人,原来却是个贼配的厮!”——那一刻,他不只是恨张都监,更是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这世道假意太多。
而玉兰呢?在这场骗局里,她的身份最复杂。她是张都监的义女,是被摆在武松面前的温柔乡,是诱饵,也可能是无辜者。书里没写她参与设计,只说她被许配给武松,唱《水调歌头》助兴,陪席,送酒。但武松不是不动情的。他听了那曲《水调歌头》,满心欢喜,夜不能寐,披衣出门,在庭中练了几轮哨棒。那一夜的他,不是杀气腾腾的行者武松,是一个动了凡心的男人。
所以等他醒悟过来,那份情感就反噬得更狠。他不是恨玉兰,而是恨自己曾经动了情。他越真心,背叛带来的伤害就越大。
玉兰是张都监的“人”,这个“人”字,意义深长。她的一言一行,是张都监安放在武松心里的软刀子。她哪怕一开始并不知情,可她最终没有站在武松一边。这就够了。
飞云浦反杀之后,武松的世界已经破碎。他不再信任何“好人”、“恩相”、“义女”,不再相信善意与亲情。他提着刀回孟州,已经不是报仇那么简单了,而是要把那片虚伪的人情世界,从根儿上连锅端了。
他没分谁真谁假,谁男谁女,只要曾在鸳鸯楼里参与了“欢迎英雄武松”的那场戏,就都成了他要清算的对象。你若是看过那段原文,就会明白他的决绝:
“武松大叫一声,提起朴刀,望着那张都监脑袋上只一刀,劈做两半……”
连张都监他都说杀就杀,又怎会放过与张都监同桌吃饭、同台唱曲的玉兰?
有人会问:那玉兰呢?她到底有没有真心对过武松?她是不是也是个受害者?
这问题,或许玉兰自己也答不上来。她对武松有没有情,或许是有一点的。但在整个骗局里,她从没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从没试图阻止张都监的布局。这份沉默,在武松看来,就是默认。换句话说,她不必是谋害者,只要是沉默者,就已经不再无辜。
鸳鸯楼血战之后,孙二娘帮武松易容,说他额头刺字已多,脸上已经刻不下去了,只能剃度改装做个“行者”。这不是随便一笔。武松脸上、额上刻下的,是一段段被生活背叛的耻痕。他每被陷害一次,就被这个社会打一次烙印。从光鲜的打虎都头,到两次刺配的苦役,再到鸳鸯楼血案的屠夫,他心里那点柔软,早就被一刀刀剜没了。
血溅鸳鸯楼,杀的是十五条命,斩的是一颗曾经相信人间温情的心。
这不是鲁莽,也不是变态,而是一个从底层爬出来、满怀希望的人,被现实一次次击碎后的最后宣泄。他不恨天、不恨命,只恨人。
所以当你问,为什么连玉兰都要杀,其实问的是:一个曾经温厚忠诚的人,被生活逼到哪一步,才会杀光身边所有熟人?
答案就写在那晚鸳鸯楼的血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