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是冲浪，这一刻没有踩上，就调整好自己，重新迎接下一个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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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周滢滢 编丨Jenny

AI引领的科技浪潮，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塑全球经济格局、社会结构、甚至生活方式，相关人才也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前不久，扎克伯格不惜用上亿美元从Open AI、苹果等大公司挖走了一批顶级AI人才，他们中有人主导过Chat GPT研发，有人负责自动驾驶感知系统，堪称AI行业的“梦之队”。

与此同时，受地缘政治格局影响，也有大批AI人才正加速回流。

科技浪潮奔涌向前，在这样一个信息大革命的时代，作为个体，又该何去何从？

为此，我们请教了美国国家工程院院士、美国国家发明家科学院院士刘国瑞。

刘国瑞

作为无线通信和人工智能领域的领军人物，刘国瑞一直是那个打破天花板的人。

在美国学术界、科技界深耕40余年，他突破重重困境，站上了美国科技的最高殿堂，成为IEEE（国际电子电气工程师学会）历史上的首位亚裔主席，为全球华人争光。

六十岁时，他又放弃高校的终身教职，躬身入局，通过创业推动新一轮技术革命的发展，并预言未来的二三十年会是“无线感知”的时代。

最近，在其自传《本心》一书中，刘国瑞分享了自己求学、治学、科研、创新的心路历程。

作为一位科技浪潮的亲历者和推动者，刘国瑞和我们聊了聊他对当下中美关系和科技发展趋势的思考，以及对年轻人如何迎接科技革命的建议。

刘国瑞自传《本心》

“冬天来了，春天不会太远”

当下，中美之间的竞争和冲突不断。尤其是在AI领域。

受特朗普政府的影响，美国的科研环境和人才吸引力有所下降，越来越多的AI人才不断回流；同时，DeepSeek、宇树科技等中国科技公司正在崛起，中美科技竞争日益白热化。

我们一方面要看到中国在AI领域的快速发展，另一方面也要承认，美国在科技领域仍执世界之牛耳。

目前，美国凭借在基础研究、高端芯片制造、软件开发等领域的积累，长期占据AI技术开发的前沿阵地，依然聚集了全球最顶尖的科技人才。

即使是Deep Seek这类AI大模型的诞生，其实也还是建立在Open AI的基础架构之上。

如今，虽然受地缘政治冲突影响，各国基于对本国安全的保护，不再开放供应链给其他国家，导致通信、AI和半导体产业均受到波及，对全球科学技术发展造成深远且负面的影响。

但是我相信，冬天来了，春天不会太远。

毕竟，在全球产业供应链的发展之下，世界已经足够扁平，每个国家都在全球供应链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难以忽视。未来的主导，依然是在竞争中合作。

与此同时，在科技发展面前，社会的全面演进也非常重要。

创新通常是一种螺旋式上升，当某个技术发展到遇到瓶颈，就需要相关领域的突破，才能刺激新的进步。如果整体社会文化偏向守旧，那么新的突破，很难被带动，很快会被卡住。

借用西方文化中有一句名言，Change is the only constant，“改变才是唯一的常数”。只有社会整体持续向前奔跑，才能一直保持创新的原始动力。

科技发展螺旋上升，

冷门与热门永远在变化之中

1980年代，我申请赴美留学。

那时无线通信技术才刚刚诞生，过去的40余年时间里，无线通信改变了人类的生活，已经迎来了5G、甚至迈向6G时代，我也亲历和见证了从无线通信到人工智能的突破性进展。

今天大家都希望能挤进最热门的AI行业，不过，科技发展总是呈螺旋式上升，所谓的热门和冷门，处于不断变化之中。

就像芯片巨头英伟达，创立30年都只是做游戏内存的公司，如今一跃成为行业独角兽；

作为AI核心技术之一的神经网络，曾一度被打入“冷宫”，没想到，随着算力的突破，一下子爆发成为最热门的科研课题；

还有能源相关专业的毕业生，也从过去的无人问津，如今成了全世界都在争抢能源人才……

眼下，生化医学的AI革命正在发生，很可能带来新一轮的工业革命，也就是生命科学革命。

未来，生成式AI在生物化学和医学制药技术上的应用，将会产生远大于现在所看到的在信息领域的影响力。

与此同时，我们所处的世界，还将从无线通信时代，迈向无线感知时代。

什么是无线感知？

我们周围遍布着的无线电波，过去只运用于通信领域，其实它还可以用它来监测我们的心跳、呼吸、睡眠，以及发生的一些意外情况，进而应用到家庭安防、老人照护等一系列民生工程。

这一技术的突破，来自于令我深深着迷的 “时间反演原理”， 并利用它发明了世界上第一个厘米级室内定位/跟踪系统。

因为属于前沿领域，想要被市场和大众广泛接受，还需要时间。但我坚信，当下正处于无线感知时代的开端，未来20、30年，这一技术的应用前景是无限的，将会影响和改变世界。

如今，我创办的Origin Wireless公司，已成无线感知技术的“造浪者”，合作伙伴包括欧美亚各个领域的世界级大公司。

Origin Wireless官网上的介绍

至于当下的热门科技领域，未来是否还会持续火热，提供大量工作机会？我认为，这要打个问号。

有时候，一味去挤所谓的热门，你可能只是螺丝钉中的一个，很难出头；相反，坚持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深耕，说不定还更容易冒出头来。

抓住科技浪潮的前提，

是“做学问”的能力

在人工智能发展如火如荼的同时，我们也要看到，高等教育的科研影响力反而不断下降。

尤其是相关专业的学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现象比比皆是。

很多学生没搞清楚问题的真相前，便拿了一堆数据去做深度学习…也可以号称得到了很好的研究成果。这在以前是很少见到，因为做科研之前必须先有严格的理论基础训练。

在这样的氛围下，学生更倾向于提早去工业界，尤其是大企业实习，积累经验。

不过，从长远发展的角度考虑，千万不要忽视在高校里的学术积累。

什么是学做“学问”？就是学怎么问。问对的问题，问好的问题，问没人想过的问题，就能创造新知。

而“做学问”的能力，包括勇于追问的好奇心，有敏锐的观察力，以及踏踏实实做事的方法和态度，这些都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具备了这一能力，未来就能做到“无中生有”的创新。

刘国瑞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对自己的学生要求很严格，课程也以难著称。

在学期的第一堂课上，我就会告诉学生，“我不是来让你高兴的，也不接受迟交的功课和计划报告”。

“......你们将会是工程师，一个公司的竞争能力在于工程师团队能否准时将计划完成，个人的拖延会大大影响你公司的竞争力，所以准时做完计划提交结果是工程师的专业素养，你必须在学生时期就养成这个习惯。”

欣慰的是，多年以后，还经常会有学生对我说，自己上过我的课，从没有忘记。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我认为，其实在传道之上，还有一个更高的追求，那就是，老师要能创造出一个环境来激励学生成就大志。

我常和学生说，学术之途是一条漫长又孤寂的路。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崇高的理想，因为热爱且愿意付出一生来追求真理，不然这条路走不远，更走不到尽头。

回想中学读书期间，我很喜欢去铁道上散步。火车疾始而过，轰隆轰隆的声响令我震撼，顿生一种莫名的感动。

后来，我一次又一次回到铁道旁，就是为了重温内心的悸动。冥冥之中，我觉得自己注定会成为一个驰骋科学的工程师。

我是应试教育的“叛逆者”

回忆过去的教育经历，我应该算是一个“叛逆者”。

我成长于台湾中部，儿时的记忆里，不太和读书相关，多是一些嬉戏玩乐，童年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过去了。

1970年代，因为台湾当局废止了考试，改为申请，我进了一所非常好的私立初中，卫道中学。这里也成了我人生启蒙的地方。

卫道中学是由加拿大天主教会创办的私立学校，开放式办学，崇尚独立自由思考，有别于公立初中为了升学而采取的填鸭式教学。

初中三年里，我每天都在玩耍、运动和读课外书中度过。到了月考，就临时报佛脚读教材上的内容，也能保持前三名的成绩。到了期末考就行不通了，所以期末考成绩都不理想。

这段学习中，最让我受益的是，学校的启发式教学。我的数学老师，喜欢找各种奇书难题来挑战学生。我还加入了他举办的数学研究会，暑假里和几位同学一起研究没学过的数学教材，一起解难题。

就这样，我对数学产生了兴趣，也认识到了自己在数理方面的潜力。

初三时，因为遇到了一位很棒的年轻物理老师，我又爱上物理。物理和数学其实是一体两面，一个讲道理问为什么，另一个提供工具来回答。因为有很好的数学底子，物理自然驾轻就熟。很快我就超越物理课程，自学相对论，老师也帮忙解说推演，为我提供辅导。

如今回想，我的独立思考能力和对数理科学的热爱，正是在这时得到了萌芽。

高中阶段，我进了台湾中部最好的高中，台中一中的数学实验班。高中气氛跟初中不一样，课业繁重，大多数同学都在课后参加了校外补习班。那是一种机械式的比学校还填鸭的教学，所有思考公式化，训练快速反射性地答题以求得高分，而不求理解。

勉强补习了一个暑假后，我就没再补习过。高中阶段，我还是延续在卫道中学的习惯，平时读各种书，到考试前才读课内的书。

因为我学习喜欢琢磨基本原理，通常可以解疑难杂症，同学们遇到什么难题，都会来找我。有次上课我在桌上乱涂鸦，居然新发现了一个几何定理，并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证明这个观察是对的。于是老师推荐我参加全校的科学比赛，拿下第二名。

整个高中三年，我都是应试教育的“叛逆者”。幸运的是，总是有很多老师对我有特别的关怀和鼓励。这给了我一个信念，为人师表，其所为就是教育人才、拔擢人才。这便成为我日后为人师表的准则。

再后来，我去了台大读书。作为电机系的学生，我常去听文学院、法学院、商学院的选修课，学习文学史、日语、宪法、经济学等感兴趣的课程，并广泛涉猎书籍或参与各类文艺社团活动。

大学四年的校园生活很充实，不仅启发了我未来为人处世的态度，也为我扎下人生哲学的深根。

1983年，刘国瑞毕业于台湾大学，获学士学位

更重要的是，我意识到真才实学离不开苦读。人生想要有所成，唯有深耕。

打破头顶上的“玻璃天窗”

2009年，我以全球范围很高的支持票数，当选为IEEE有史以来的首位亚裔主席。

IEEE是全球电子电机信息领域最大的专业技术组织，致力于全球航空航天、生物科技、计算机工程、新能源、地理信息系统、神经网络、无线通信等领域的技术发展，在全球160多个国家拥有50多万名会员。

我参与竞选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要打破亚裔头顶上的玻璃天窗，证明一个亚裔，尤其是华裔，同样可以在全球赢得广泛支持，并做出贡献。

2022年，刘国瑞与IEEE董事会合影

直至今天，华裔的职场天花板问题，依然存在。

这背后的原因，不仅仅是文化冲突和种族偏见，其实还有一个非常容易被我们忽视的细节，那就是表达与沟通。

长久以来，不仅华人，整个亚洲人在欧美都被贴上了不擅长表达的标签。这也的确是我们的普遍弱点。

在UCLA读书期间，令我印象最深的一门课，就是语言表达与传播。在这门课上，我们学习怎么表达与演讲，学习眼神、对视、肢体动作和语气的拿捏，以及抑扬顿挫的重要性。我还会通过录音来真实模拟，找出自己表达的缺点，老师进行指导修正。

这门课对我后来从教、创业拉投资，以及在以西方文化为主导的国际性组织中担任领导职位，都有极其深刻的影响。

当然，想要继续打破这层天花板，还要给人生定一个高远的目标，有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

我经常鼓励学生，学习不仅仅是在课堂上，更要走出校门，去看看世界有多大，要尽可能站在“世界公民”的视角去思考和做事。

我们的眼界和高度，会决定我们做事情的格局；我们交的朋友、认识的人，会决定我们的气度；我们所处的周遭环境，会影响我们的思考方式。

每当感叹时不我与，或者遭遇接连失败时，我希望年轻人不要灰心。趁你们还年轻的时候，没什么牵挂，去追求你的梦想，去做你想做的事，没有冒险就不会有收获。

在洛杉矶读博期间，我常去海边看别人冲浪。海岸边有很多冲浪客在一起一浮的浪头里等待机会，可并非每次都可以顺利搭上浪头。这一幕让我深深体会到，做学问何尝不是如此。

人生就像是冲浪，哪怕这一刻没有踩上，也要调整好自己，重新迎接下一个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