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三国的星空》剧照

国庆期间，易中天编剧、监制的电影《三国的星空》上映，电影以青年时代的曹操为主角，以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官渡之战为核心事件。观众评价“场面很燃”，亦或说“和既往认知中的曹操很不一样”。

易中天在采访中说：“越研究越爱他，是难免有一点主观偏好，我不否认这一点。曹操是一个悲剧性的不完整的理想主义者。”

从古至今，对于这位枭雄的功过与谋略，争议从未止息。著名史学家王仲荦新作《曹操传》，为我们提供了回归历史现场、解读这位复杂人物的经典文本。

官渡之战

本文摘自著名历史学家王仲荦新作《曹操传》

袁绍与曹操两方的战争，袁绍是采取攻势的一方，曹操是采取防御性攻势的一方。这时袁绍集中在河北前线的兵力，约有“精兵十万，骑万匹”；曹操集结在官渡一带的军队，最多不会超过三四万人。袁绍进攻的目的是直捣许都，劫出汉帝。他知道这是攻取曹操心脏的一着，是迫使曹操非堵救不可的，从而可以在两军决战中最后达到消灭曹操的目的。

袁绍在计划进攻曹操之初，袁绍的大将沮授曾警告袁绍，不要决战。他劝袁绍“进屯黎阳”，以黎阳为最前线，然后“渐营河南”。不断派遣精骑，骚扰曹操的边境，“令彼（曹操）不得安，我取其逸”。这样，不需要三年工夫，就可以把曹操拖得筋疲力尽，一击就垮。袁绍的谋臣田丰也和沮授一样主张，他也反对决战。他认为袁绍首先应该“内修农战”，来奠定自己的经济基础和充实自己的军事力量；一方面还要“外结英雄”，计划到成熟时期开辟进攻曹操的第二战场，来夹攻曹操；同时还可以选拔一部分精锐队伍来充任机动的奇兵，向曹操防御较弱的地区进行骚扰，使曹操“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这样，我未劳而敌已困，不到三年，就可以把曹操的实力全部拖垮。他同时还指出：倘使不根据这一战争规律的指导，而深入敌区，“决成败于一战”，一战而败，懊悔已经来不及了。

电视剧《军师联盟》剧照

可是袁绍部下另一部分将领如郭图、审配，则主张决战。他们认为：兵法上有人数比敌人超过十倍以上，就可以进兵包围敌人；超过五倍以上，就可以对他进攻；人数相等，就可以进行决战。现在以袁绍“之神武，连河朔之强众，以伐曹操，其（兵）势譬若覆手”。又说，袁绍“师徒精勇，将士思奋，而不及时早定大业，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所以坚决主张进行决战。

结果，袁绍采纳了郭图、审配等的意见，决定和曹操进行决战。这些主张决战的人还批评沮授的计划太把稳，从而考虑到以后决战时沮授会不肯力战，因此把沮授指挥的部队拨给其他将领去统率；同时诬蔑田丰这种推论，是有意沮丧士气，而把他拘捕起来。

袁绍在企图进攻曹操之初，就想在曹操南面开辟第二战场，但是由于曹操已经预料到这一着，而把吕布、刘备相继消灭，因此袁绍不得不把开辟第二战场的任务寄托于刘表和张绣方面。

可是这时荆州牧刘表正忙于应付荆州政治集团内部矛盾，长沙太守张羡自建安三年（198）起，就盘踞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抗拒刘表，响应曹操。刘表出兵进攻张羡，当时，战争正进入相持阶段，绝没有力量来和袁绍配合，向曹操进攻。所以正史上说：袁绍“遣人求助（于刘表），表许之，而（竟）不至”。在这种情况下，袁绍是无法动员刘表来开辟第二战场的。

袁绍既没有办法动员刘表来开辟第二战场，于是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就想到张绣。袁绍特派使臣去见张绣，结果不但不能争取到张绣，张绣反而听从了他的谋臣贾诩的劝告，背叛刘表，归附曹操。这样，袁绍不但寄开辟第二战场于张绣的希望归于泡影，反而由于张绣归附曹操，增加曹军实力的缘故，促使自己军事上的绝对优势起了一定程度的变化。

固然，袁绍在官渡决战之前，听到过去给曹操所收编以刘辟为首的汝南黄巾军，又在许都附近活跃起来，所以特派刘备从青州转至汝颍之间，想命令刘备和黄巾军配合，作为瓦解曹操后方和开辟第二战场的重要力量。

但是刘备从河北转青州进入汝颍地区以后，虽一度和刘辟等攻陷了曹操后方的几个县份，如强（河南临颍东）等，可是接着就遭遇到曹操所派遣的大将曹仁之堵击。由于这一战场刚开辟，还来不及把它巩固起来，刘备很快就被曹仁所击破，刘备自己只好逃归河北。

袁绍还想开辟第二战场，再度利用刘备，令刘备率领他原有部队直往汝南（郡治平舆，今河南汝南东）。刘备在汝南和另一支黄巾军龚都会合，众至数千人，攻扰曹操后方，并击杀曹操的部将蔡阳。可是力量还嫌薄弱，始终没能形成对曹操两线作战的局面。不久，袁绍在官渡大败，曹操回军进击刘备，刘备只好逃奔刘表那儿去了。

袁绍的第二战场始终没能开辟起来，因而曹操没有后顾之忧，能够集中全力，对付袁绍。这就构成袁、曹逐鹿中原，曹操获得胜利，袁绍终遭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袁绍和曹操自建安四年（199）八月起，就相持在官渡、黎阳一带。到了建安五年（200）的正月，袁绍正式发表了声讨曹操罪状的檄文。二月，并进军黎阳（河南浚县东北），准备渡河南进，又派大将郭图、颜良向驻守白马（河南滑县北，旧为河水分流处）的曹操东郡太守刘延进攻。

到了四月间，曹操为了解白马之围，自官渡率兵北上，为了避免袁绍主力的堵击，故意进军延津（河南延津北），装作将袭击袁绍后方的模样，造成了袁绍的错觉，果然吸引他一部分主力也向延津移动。于是曹操立即率领轻骑，兼程赶往白马，乘袁军措手不及，袭斩了颜良，把白马城内被围的全部军民劫救而去。

袁绍闻曹操从白马撤退，就渡河到达延津之南，向曹操进行追击。曹操听到袁绍追来，便在白马山南陂扎好阵营，命令将士解鞍放马，诱袁军深入阵地。袁绍主力陆续到来，争抢曹操辎重车辆，阵形混乱。曹操乃命上马冲杀，又击斩了袁绍的大将文丑，然后安全地退回官渡和大军会合。

袁绍渡河追击曹操，是在公元200年四月，到了同年的七月，他接着进军阳武（河南原阳东南，在官渡水之北），过了一月，即到了八月间，他继续又把主力向官渡推进。

根据沮授分析，这时两方的情况是：“北兵（袁绍一方）数众，而果劲不及南（曹操一方）；南谷虚少，而货财不及北。南利在于急战；北利在于缓搏。宜徐持久，旷以日月。”可见这时就袁绍一方的战略讲来，应该采取“敌饥以持久弊之”的方法来对付曹操。而曹操一方的战略，则一方面因为“以至弱当至强”，又必须保存自己实力，避免不利的决战，把敌人十万大军胶着在前线，使其欲战不得，欲退不能，然后，到了有利的情况再来进行决战；另一方面由于自己军粮的不足，还必须速战速决才有利。因此到了同年九月间，一度和袁绍作了小小接触之外，始终坚壁不和袁绍交锋。但是这不是消极的防御，而是为反攻和决战进行准备工作的一种积极防御。

曹操一方面牢固地守住官渡阵地；一方面看清了袁绍十万大军逼近官渡以后，后方补给线很长，粮食的运输就会遇到困难，于是听从谋士荀攸的建议，趁袁绍方面运粮的车辆数千辆快到官渡的时候，就派部将徐晃率兵前往袭击，把袁绍这几千辆军粮全部烧光。

到了十月间，袁绍重新从河北运到粮食一万多辆，他把这些粮食和所有军用物资都堆积在前线大营之北（后方），距离有四十里路远的故市乌巢（河南延津东南）地方，并命大将淳于琼统兵万余人前往乌巢，驻扎在乌巢保护军用物资。

由于袁绍在进攻曹操之前，受到自己一部分缺乏远见的部下的建议和鼓动，而决定进行决战，又由于袁绍在进攻曹操的过程中，受到敌人表面情况的引诱，而使自己的优势和主动地位逐渐丧失，因而，袁绍政治集团内部的矛盾逐渐扩大起来，终至于分裂。袁绍的谋臣许攸因为袁绍没有采纳他在官渡相持阶段轻兵袭许的建议而投奔曹操，并把袁绍在乌巢堆积军粮的情况告诉曹操，劝他轻骑偷袭，只要把这些粮食一烧，包管三天之后，袁绍全军溃退。曹操听到大喜，留曹洪留守官渡阵地，自己率领步骑五千人，打着袁军旗号，趁晚间向袁绍贮积粮食的乌巢进行偷袭。半夜赶到乌巢，进围粮屯，到了天明，淳于琼出兵抵御，曹操又把他击败，淳于琼退守粮屯，不再出战，等待袁绍的援军来到。

袁绍听到粮屯被围，倒认为这是进攻曹操大营、歼灭曹军主力的最好机会，只要自己攻拔曹操大营，“就操破琼，……彼固无所归矣”。所以他派了大将张郃、高览率领自己的主力去进攻曹操官渡阵地，而只调动了很少军力去救援乌巢。这样曹操很容易地攻下了袁绍的乌巢粮屯，斩杀淳于琼，还把袁绍的存粮万余辆全部烧掉。这一消息传到官渡前线，张郃、高览等看到大势已去，就焚烧战具，向曹操投降。

袁绍全军听到粮屯被烧，张郃、高览降敌，也一时崩溃。曹操出兵追击，袁绍和他的儿子袁谭带了八百多骑，逃过黄河。袁军在阵上或投降以后被曹操坑杀的有七八万人之多，袁绍的主力几乎全在这一役中被消灭了。

官渡决战是曹操统一北方的一次决定性战役，而这种统一要求，却是符合当时人民的愿望的，因此这一战役有它肯定的意义。但是，袁、曹的决战究竟是统治阶级内部两个政治集团间进行的战争，如曹操坑杀散兵降卒多到七八万人这一事，就显出这种战争的残酷和无人性的本质来。不过曹操在这一战役中，在战略战术各方面，自始至终（除了坑杀败兵降卒七八万人这一残酷的事例以外）都特别显出他的军事指挥才能来。

电影《三国的星空》剧照

从军队来讲，曹操人数要比袁绍少。从武装配备来讲，袁绍有“铠万领”，曹操仅有“大铠二十领”；袁绍有“马铠三百具”，曹操“不能有十具”。从经济力量来讲，曹操占领区的兖、豫二州，经过当时巨大的破坏，远不及袁绍的占领区冀、并、幽、青四州那样富庶。固然这时距曹操屯田许下已有四五年光景，那一带的农业生产有了初步的恢复，但是当曹操和袁绍相持官渡，战事进行到偷袭乌巢阶段前后，那时曹操的军粮，已到只够维持全军一月的地步，而袁绍第一次从河北运来粮食几千辆，第二次又运来万余辆，足见曹操的经济力量也远不如袁绍充裕。从地形来讲，曹操占领的兖、豫二州，是四战之地，要巩固起来比较困难；而袁绍占领的河北，有山河之固。从以上这些条件看来，曹操都不如袁绍。

但是曹操在政治方面，却由于他主观上的努力，人工地造成许多对他有利的条件，比起袁绍的“凭借世资”，成就要大。首先，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他雄厚的政治资本；其次，他也拉拢了不少地主阶级人物并取得了他们的拥戴与支持；再其次，当袁、曹战争快要进入紧张阶段，军事物资正在极端缺乏之际，他却能够听从赵俨的建议，免向人民征收绵绢，缓和了一时紧张的阶级矛盾，这不得不说战前是有了充分准备的。

《三国》剧照

尤其曹操能够倾听他谋臣的正确的推论和判断，对战争的全局预先做了全面的考虑，并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进攻徐州，擒杀吕布；后来再度亲自出征，赶走刘备；并选择刘表正在荆州和张羡相持不下无法和袁绍配合进攻自己的时候，决定和袁绍进行决战。这样，他虽处在兖、豫四战之地的不利地形下，却始终摆脱和避免了两线作战的艰难局面，得以把所有力量投入战斗对付袁绍，因而获得官渡的大捷。

“战争的胜负，主要地决定于作战双方的军事、政治、经济、自然诸条件，这是没有问题的。然而不仅仅如此，还决定于作战双方主观指导的能力。”曹操能够战胜袁绍，我们应该看作是和曹操的正确指挥分不开的。以曹操的劣势军队，处在袁绍优势军队进攻面前，因为双方强弱不同，曹操为了保存军力，所以始终选定官渡阵地，不肯前进一步，利用袁绍轻敌的弱点，诱他深入，然后等到敌我优劣的形势有了巨大的变化，再进行决战，这样，歼灭敌人的目的就达到了。此外如为了抢出白马被围的军民，而采用“声东击西”即“示形于彼而攻在此”的战术，奠定了战争初期的胜利基础。到了袁绍进逼官渡，曹操始终牢守阵地，坚壁避免决战几达半年之久，最后到了情况对他有利的时候，便乘敌之隙，出奇兵偷袭敌人的粮屯，烧掉敌军全部粮食和军用物资，这样，曹操不但脱出劣势，而且还占了绝对优势。而袁绍反从优势转变为绝对劣势：内部的分裂，张郃、高览的投降曹操，使得袁绍的地位更为不利，结果袁绍全军就不战而溃，最后胜利便属于曹操一方了。曹操的这种胜利，不能不说是他主观的努力和指挥正确的结果。

倘使说指挥战争也是一种艺术的话，那么从官渡之战来看，曹操在这方面的艺术是有很深的造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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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传》

王仲荦 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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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系著名历史学家、《魏晋南北朝史》作者王仲荦的人物评点之作，以史为纲，梳理了曹操人生中的关键节点，厘清了三国历史的发展脉络，展现了曹操生存的历史时空，以及与其生命相互交织的风云人物。作者以对史料的熟稔和对政治军事的独到见解，深入分析了曹操一生中面临的主要问题，为读者还原了杰出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曹操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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