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中国供图）

□ 本报记者 陈彤 张周楠 雷霆 周成瑜 倪方方 陈立民

近日，徐州大彭镇4岁女孩小雨收到9.9元外卖小蛋糕时的灿烂笑容，在网络上走红。有人感叹：“这正是乡村振兴最生动的注脚。”

外卖，这一曾经的“城市专属”服务，正加速渗透到广袤乡村的肌理之中。但外卖进村远非把城市模式复制到乡村那么简单，在覆盖范围、运营效益、服务体验等方面还面临诸多问题。如何让外卖在乡村真正扎根，实现从“进村”到“扎根”的跨越，成为完善乡村公共服务的重要课题。

村里点外卖， 有“尝鲜”也有“刚需”

12月18日中午12时，外卖员朱从军按响了徐州市铜山区大彭镇大刘村网格员刘洁家的门铃，孩子和老人要吃的汉堡、馄饨一齐送到家，让忙于工作的刘洁安心不少。送完这一单，朱从军又到商业街上的二妮菜煎饼取餐，准备去送下一单。

等餐时，朱从军跟记者聊起来，“大刘村附近有职校、高中和两个工业园区，加上居民区，一天能送30单左右，偶尔单量少还可以到4公里外的雨润新城跑单，月收入4500元左右，超过村上多数工作岗位。”

“张集镇除了两个距离主街区较远的行政村外，均已实现‘外卖进村’覆盖。”张集镇张集村美团站点负责人章建超介绍，美团站点周边6公里均为配送覆盖区。2021年刚建站时就3个骑手，现在26个骑手都忙不过来，日均订单翻了10多倍。

这一改变，得益于2024年徐州方特乐园的开业。这座淮海经济区最大的主题乐园，旺盛的客流直接带火了外卖配送。镇上100多家商户接入平台，从快餐、奶茶到鲜花、药品，配送品类越来越全。

在农村，常点外卖的还有独居老人。

“您的午饭到啦，赶紧趁热吃！”中午，如东县栟茶镇外卖骑手杨九明从镇中心茗海食堂取到一份外卖，5分钟后便将饭菜送达80岁老人包元英手中。

杨九明告诉记者，这样的“老人单”他每天都会接到，大多是在外务工的年轻人给独居老人点的饭菜、药品等外卖。包元英等四五位老人，已经成为他每日“固定送餐对象”。

苏南地区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以苏州农村为例，外卖需求持续增长，成为平台拓展下沉市场的重要区域。

苏州市吴中区东山镇陆巷村临湖靠景，古建筑扎堆，人流量较大。去年淘宝闪购东山站设立后，36名骑手、200家合作商户，日均1300单的外卖里，三分之一都送进了村落。“现在送村里的奶茶、特产礼盒订单越来越多，游客和村民都爱点。”苏州市吴中区东山镇的骑手唐成君说。

苏州市商务局相关负责人介绍，目前淘宝闪购、美团两大外卖平台在当地已有超5.6万名专送与众包骑手，服务站点基本实现乡镇镇区全覆盖，并逐步向农村地区辐射延伸。

但并非所有乡村都能享受到这份便捷。在东台市五烈镇甘港村，村党委副书记吴舒涵告诉记者，“我们村离最近的镇区5公里，但这5公里‘拦’住了外卖送达。镇上的蛋糕、鲜花能点到，但奶茶、烧烤、螺蛳粉之类的热食点不了，要么显示超出范围，要么送到手也凉了。”

耐人寻味的是，商户们对于外卖的态度也不一样。徐州市铜山区大彭镇二妮菜煎饼的加盟商告诉记者，他们会根据区域调价，同款双蛋菜煎饼在市区卖8元，村里只卖6元。不远处的一家米线老店，老板直言开不起外卖，“8元一份的米线除去平台抽成和配送费，根本赚不到钱。”隔壁的老翟板面店，店主李园园则每天守着手机接单，“一天20多单，外卖四分之一来自游客，送外卖不光赚钱，还能给店里引流。”

“最后一公里”的成本困局

外卖要在乡村扎下根，远比想象中艰难。

“不是不想把外卖送进村，是实在送不起。”章建超的话，道出外卖进村的核心难题。张集镇目前还有两个行政村没纳入配送范围，“之前试过覆盖，但2—3天才有一个订单，骑手跑一趟要半个多小时，赚的钱不够油钱，只能暂时取消。”

在城郊，配送也不方便。某外卖平台南京市六合区负责人告诉记者，平台设置的送单半径一般是城区周边7公里的区域。7公里内，无论距离远近，系统设置的单价差别不大，仅相差几毛钱。反之，地点越偏，订单数越分散、稀少，平均每单耗时很长，骑手也没送单的积极性。

地图定位不准、门牌不清……农村基础设施的短板，让外卖配送难上加难。“农村自建房没有小区名称，定位只能到村支部或厂房，有时候跟顾客通电话问半天才能找到。”杨九明说，栟茶镇墙面上的“高院巷”路标，在地图上根本搜不到，就算是本地人也会走岔路。唐成君入职不到一年，多次遭遇“导航失灵”，“前两天送外卖到一个村，定位偏差几十米，周围全是农田，没任何标志，最后还是顾客出来接我。”他盼着村里能多装些标识，或者设几个固定取餐点。

在乡镇、园区，外卖配送的潮汐现象普遍存在。徐州市铜山区伊庄镇的园博园，假期游客扎堆，但淡季时，定位在景区周边的涵田温泉酒店，外卖平台上只有4家花店、蛋糕店提供自配服务，美食、买药都显示“暂无商家”。再如，南通苏锡通园区附近是“工业+农业”混合地块，中午上班族多，订单还能维持，但晚上下班后人流骤减，骑手不到7点就收工了，再晚根本没单。

外卖在农村扎根难，说到底是消费需求的不足。农村老年人口多，不仅缺乏线上下单技能，对于外卖的接受度也低。“外卖价格比自己做饭贵，老人舍不得花这个钱。”大彭镇大刘村相关负责人说，村里正计划开“孝善食堂”，解决老人吃饭难题。

协同发力，

让“外卖进村”走得更远

“外卖进村折射农村消费三大结构性变化：一是消费层级从生存型转向品质型，二是消费形态从集中采购转向即时碎片化需求，三是服务消费渗透率显著提升。”南京农业大学科学研究院副院长、经济管理学院教授耿献辉说，这些转变源于农村物流基建完善、数字支付普及与返乡青年消费理念升级。

“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加快补齐农村现代生活条件短板，创造乡村优质生活空间。加快外卖进村，耿献辉建议，将乡村即时物流纳入新基建，补贴智能快递柜、冷藏驿站；出台税收优惠，减免平台农村拓展投入税费与新入驻商家佣金；推动县域商业体系与平台数据共享，鼓励开展邮政外卖、公交外卖多元合作。

面对多重困境，各地正在探索破解之道。在徐州铜山区，无人驾驶技术成了降本的新尝试。非高峰时段，九识无人车频繁出现在物流站点周边，运送快件。今年11月初，九识智能、徐州市公交集团与快狗打车达成合作，计划投入1000台无人驾驶货运车，2026年年初实现全市行政村全覆盖。

“农村末端配送成本高，核心是‘订单少、跑得多’。”九识智能大客户负责人李松松解释，通过构建“县—乡—村”三级网络，用智能调度规划最优路径，让一辆车串联多个村落配送，能大幅降低成本，“稳定运营后，乡镇快递单票成本预计能降60%。”

这种技术还能适配乡村特殊需求。“我们的无人冷链车，能实现全程温控，运输生鲜农产品能减少损耗。”李松松说，现在不少村级物流站正在升级，除了收发快递，还能做社区团购自提、农产品集散业务，加上无人驾驶技术，就能变成乡村的“微型物流枢纽”。

“破解高配送费困境，核心突破口是配送模式创新与政策协同。”耿献辉建议，应构建中心村辐射的集单配送网络，依托乡镇商超、邮政网点设中转站降本；整合乡村公交、农产品运输车承接顺路单，盘活本土运力；平台以算法优化订单路径，培育兼职务农骑手队伍；政策上补贴冷链仓储等物流设施，对偏远地区配送业务定向补贴，撬动需求形成良性循环。

铜山区已经在实践。当地建成27个村级寄递物流综合服务站，实现“村村有站点”，覆盖7个镇28个村。“这些站点既能收发快递，也能当外卖暂存点；交邮融合的车辆，未来可以顺路送外卖。”铜山区商务局相关负责人说，接下来会试点“快递+外卖”同网配送，探索可持续的商业模式。

相应的政策扶持也在跟进。“下一步，我们将积极引导外卖平台创新乡村业务模式，完善配套支持措施，比如在村口超市、党群服务中心等地布局智能取餐设施，推动‘外卖进村’走得更深、走得更稳，更好满足农村居民生活需求。”苏州市商务局相关负责人说。

为了方便骑手找路，苏州市东山镇陆巷古村特意更新了100多块路牌，优化了沿街照明，让配送更顺畅；东台市甘港村则在考虑依托村级服务站建冷藏驿站，解决热食保温、冷食保鲜的问题。

从外卖偶尔进村到扎根乡村，归根结底还是要市场化。耿献辉建议，农村外卖可以参考农产品电商模式，既让外卖下乡，激活农村消费需求，又让农村成为“外卖供给端”，将农特产品销往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