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个体化,也有人表述为客体分离,其实都是一个意思。这是精神分析的专业理论里,最常被提及的专业术语之一。
但由于专业术语的高度抽象特点,导致有些人误以为,“分离个体化”就是在物理上跟父母分开居住,或者误以为,这是西方的个人主义文化的产物,不适合中国人的集体主义文化。
实际情况当然不是这样。
“分离个体化”的真正含义是:
一个人,能够在心理的感受上,感觉到自己和他人(这里包括父母、伴侣、孩子)是两个不一样的人,所以有着不同的思想,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观点,有不同的个性,对同样的事情,有着不同的感觉和想法。
但这么多的不同,并不会妨碍彼此间的关系连接。而是,由于能认识到,自己和他人是两个不同的心灵系统,所以打从心底里觉得:
我们无需刻意趋同,也不必争对错,论短长,因为我们都很好,我们各有各的好。
这样的感觉,能让我们安全自洽地与交往,并根据自己的需求,创造不同深度的和谐的人际关系。
这其实就是人格成熟、自我独立的人的性格特点。
那么,一个人,要怎样完成分离个体化?
我们要认识到,作为一项重要的心理发展任务,分离个体化,是非常困难的一个过程。
因为,想要在心理的感受上与他人“分离”,前提是先切实地拥有了“与他人亲密连接”的关系体验。
这个很好理解,对于那些至关重要重要的东西,我们总得先扎扎实实地拥有,才能打从心底里说:“我可以不用”。
比如,我们得先拥有了足够的钱,然后才能“视金钱如粪土”。
当然,对于“分离个体化”这件事来说,还会更复杂一些。
我们要先在生理的感受和心理的感受上,都能感觉到和他人可连接,他人的情感可获得,才能在心灵上得到一个空间,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并确认这个存在的价值,对自己的存在感到安全。
在此基础上,我们才能有心理空间(或者说是有余力),去认识另外一个人的心灵,同时可以去欣赏对方的心灵,也可以理解他为何有着这样的一个心灵系统。
然后我们会感觉到,自己有一个独立的心灵系统,同时看见他人的心灵系统,这两个心灵系统同时存在着,各有各的体系,各有各的价值。
此时我们就可以自由地做出选择,决定是否去与他人连接,用什么方式连接,连接到什么程度。
在心理咨询的工作中,我们是怎么帮助来访者来完成分离个体化呢?
建立一段安全信任的咨询关系,一定是基础。这也是心理咨询常常都会持续一段时间的原因。
有些来访者可以很快地信任咨询师,能够安全地谈论自己,他们更能通过心理咨询获益。
而另一些来访者,却需要数月、乃至数年的时间,才能逐渐在潜意识深处相信,咨询师是来帮助自己,而非伤害自己的人。
后者往往都提示着,心理创伤发生于生命的较早期,且持续的时间很长,对心灵的破坏性也较大。
只有当来访者能在和咨询师的关系中真切地感到,自己是被接纳、被理解、被欢迎、被认可的,他的无意识才能打开(人无法命令自己的无意识,所以并不是我们在头脑上决定要信任咨询师,就真的能做到去信任)。
进而尝试跟咨询师分享自己的心理内容,比如,他经历了什么,在经历中,有什么样的感受、想法,进而与咨询师讨论,他如何应对某些负面的事件和感受,负面经历带给他的影响是什么,让他学习到了什么,等等。
在安全的咨询空间中,来访者必然也会谈论重要关系之人,比如父母。
他觉得父母是怎样的人,父母带给他的感觉是什么?他小时候怎么看父母,而现在又觉得父母是怎样的人?他和父母的关系如何?这关系带给他的感觉是怎样的?以及,这关系和关系的感觉,给他带来怎样的影响?
通过这些心理内容的探讨,来访者将一次又一次地体会到,父母有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习惯、认知、思想和价值观。
以及认识到,父母为什么和怎么形成了那样的性格,为何会用那样的方式与他互动。
并在心理咨询师的陪伴下,慢慢探索到合适的互动方式,一种既与父母保持连接,又不至于被那个连接伤害的互动方式。
而在这个过程中,心理咨询师始终带着共情的态度,看见来访者的存在,理解他的感受,确认他的需求,欣赏他的发展,鼓励他的尝试,包括在必要时帮他表达,替他言说,和他一起完善、细化、梳理那些模糊困难的心理内容。
咨询师的支持性态度,让来访者得到了一个安全的心灵空间。
这个空间,可以让来访者那个性化的感觉和需求逐一浮现,并变得清晰,让他们可以自由地感受自我的存在感,看见自己是谁,是怎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情趣,什么样的感受、需求、愿望,感觉到自己可以拥有它们,确认它们的合理性。
进而对自己抱有善意,能够信任和理解自己,关怀和照顾自己,鼓励和支持自己,和自己建立积极友善的关系。
简而言之,想要完成“分离个体化”,我们必得先感受到自己在心理层面的“个体”性。想要感受到自己在心理层面的“个体”性,我们必得先拥有一段在情感上可获得的亲密关系。
这就是我早些年一直关注爱情和婚姻关系的原因,一段好的爱情和婚姻关系,所带来的疗愈和自我整合效果,堪比高质量的心理咨询。
一个完成了“分离个体化”的发展任务的人,除了上文提及的“能够在心理的感受上,感觉到自己和他人是两个不一样的人”,还能感受到一种富于弹性的心灵世界。
这个有弹性的心灵世界,让他可以既与世界和他人保持连接,同时也保有自己的独立性,并感觉到在连接和独立之间,有很大的自由度,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和感觉,自如自在地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