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五回,贾珍背着贾琏来花枝巷私会尤三姐,贾琏知道以后不但不生气,还索性挑明了尤三姐的身份,自称尤三姐的小叔子,等于是把尤三姐当贾珍的妾室来看待。尤三姐恼了,大骂贾琏和贾珍,还说姐姐尤二姐糊涂,自己和姐姐是金玉一般的人,被他们取乐作贱,落下了臭名声。
之前读这一段时候,觉得尤三姐很奇怪,自己和姐姐尤二姐落入了宁国府这个大染缸,母亲尤老娘带着她们住在宁国府靠贾珍接济,她们明明是落魄之人,明明嫌贫爱富,怎么还自称是金玉一般的人?后来听了柯岚教授讲述尤三姐之死的节目,查了一些资料,才明白尤三姐和尤二姐确实是金玉一般的人,只是随着生父的去世,她们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母亲改嫁,继父去世后,她们孤儿寡母不得不靠姐夫贾珍接济,尤氏姐妹沦为贾珍父子的玩物。
书中没有直接写尤三姐的原生家庭,也没有介绍尤三姐的生父,仅仅写了尤三姐母亲尤老娘的身份,尤老娘被称为尤老安人。安人,封建时代命妇的一种封号,明清时期,六品官的妻子被封为安人,或者是六品官的母亲或祖母,被封为太安人。
从尤老娘寡妇改嫁来看,她在第一个丈夫家应该没有生育儿子,或者是生育了儿子,儿子像黛玉的弟弟那样幼年夭折了。很显然,尤老娘的这个安人封号与儿子没有关系,应该是她的丈夫做了六品官,她被封为安人。
初读时,我以为尤老娘的这个安人封号来自她的第二任丈夫,也就是宁国府当家主母尤氏的父亲,昨天查阅了资料《大清律.户律.婚姻》,才知道寡妇再嫁是不能够受到诰封的。
《大清律.户律.婚姻》规定:再嫁之妇不得受封,所以重名器也,命妇受封,义当守志,不容再嫁以辱名器。
按照这个规定,尤老娘安人的封号只能是改嫁之前得到的,也就是说尤三姐和尤二姐的生父是六品官。六品官在明清时期也不算小,贾政初入仕途做工部主事也是六品官,后来做了工部员外郎算是升了一级,成了五品官。按照这个级别,王夫人也只是比尤老娘高一个级别的宜人。
尤三姐的生父是六品官,即便是尤三姐和尤二姐当时年龄小,也是被父亲金玉一般的娇养着,也是金玉一般的人。只是后来尤三姐的父亲早逝,尤老娘在婆家没有儿子,或者是儿子早夭,她和两个女儿失去了依靠,被迫改嫁。
很多读者难以理解,当时社会制度对寡妇改嫁的苛刻要求,除了剥夺原有的封号外,还剥夺了财产处置权。如《大清律例·户律·户役》明确规定:“妇人夫亡,其改嫁者,夫家财产及原有妆奁,并听前夫之家为主。”也就是说一旦选择改嫁,连自己的陪嫁都被剥夺,相当于净身出户。再加上清朝当时鼓励寡妇守节,不鼓励寡妇改嫁,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很少有女子选择走这条路,除非是受到婆家族人的强迫,或者婆家族人为了霸占家产,逼迫她们改嫁。
书中没有写尤老娘改嫁的原因,只写她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改嫁给了尤氏的父亲。按照尤三姐生父当时的官阶,如果尤老娘守节,她和女儿会有一份保障,从她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改嫁来看,应该也是迫不得已。
看了《大清律.户律.婚姻》和《大清律.户律.户役》对寡妇改嫁的规定,才读懂了尤老娘改嫁的无奈,觉得仅凭她在宁国府装睡,任由两个女儿被贾珍父子轻薄,就断定尤老娘是爱慕虚荣之人,也是片面的,至少不能全面概括对尤老娘的评价。
尤老娘笑道:“咱们都是至亲骨肉,说哪里的话。在家里也是住着,在这里也是住着。不瞒二爷说,我们家里自从先夫去世,家计也着实艰难了,全亏了这里姑爷帮助。如今姑爷家里有了这样大事,我们不能别的出力,白看一看家还有什么委屈了的呢。”
这段话中,尤老娘曾对贾琏说全靠女婿贾珍接济,这句话也说明尤老娘当时生活困窘的无奈。从尤老娘母亲家过寿请戏班子来看,她的娘家即便不是名门望族,也是殷实之家。尤老娘嫁了两个丈夫,两个丈夫都去世了,她带着两个女儿靠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女儿尤氏接济,即便是女儿在宁国府被轻薄,她也没有能力保护女儿,这是她的可悲之处,也是当时社会女性地位低下的可悲之处。
如果尤三姐的生父还在,尤三姐与姐姐尤二姐衣食无忧,过着金玉一般的生活,又怎么会被贾珍父子欺负。
尤三姐说自己是金玉一般的人,除了她的出身高贵之外,还与她的见识有关。
柳湘莲虽是世家子弟,却落魄,喜欢串戏,他的身份不被其他人接受,但尤三姐却看到了他的与众不同,立誓非他不嫁。
这人一年不来,她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她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
尤三姐对柳湘莲的喜欢,连姐姐尤二姐都无法理解,但尤三姐却立誓非他不嫁,还说柳湘莲如果一直不来,她情愿剃了头当姑子。这样的尤三姐,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非常出格。
当时的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三姐却为自己挑选夫婿,还说柳湘莲如果不来,自己就等他一辈子。尤三姐做到了,只是没有等来柳湘莲娶她,而是等来了柳湘莲的退婚,尤三姐不愿受辱,用鸳鸯剑自刎,至此柳湘莲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尤三姐,原来尤三姐是这等刚烈之人,可惜已经晚了。
尤三姐除了在嫁柳湘莲这件事上与众不同外,还在对宝玉的评价上也见识不凡。兴儿在花枝巷向尤二姐和尤三姐讲起了宝玉,还说宝玉有些傻气,只有尤三姐读懂了宝玉,她认为宝玉对待女孩细心尊重,只是不太合外人的眼。
二姐听说,笑道:“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
尤二姐甚至认为尤三姐看上的人是宝玉,其实不是,只是尤三姐读懂了宝玉。尤三姐的见识不是一般小门小户的女子才有的,她的谈吐,她的刚烈,她为自保说出来的那番话,都说明尤三姐的出身不低。
只是尤三姐与贾珍的过往坏了名声,用尤三姐自己的话来说,她们是金玉一般的人,被贾珍父子毁了名声。她心心念念暗恋柳湘莲五年,最后因为柳湘莲轻信了别人的话,将她错认为坏女人选择退婚,尤三姐为了不受辱,选择了自刎而死。
尤三姐死后,贾琏要报官,柳湘莲眼看要吃官司,却被尤二姐制止了。尤二姐觉得尤三姐是自杀,即便是见官,也只是自取其辱,她选择放柳湘莲走。直到这一刻,柳湘莲才彻底认识了尤三姐的刚烈,才明白自己错信了别人的话,误会了尤三姐。
可见,即便是生活困窘,不得不依附贾珍,尤三姐也没有忘记自己金玉一般的身份,她为了保护自己和亲人,豁出脸来骂贾珍和贾琏,以自己的方式保护了她和姐姐尤二姐。只可惜尤三姐自刎而死,没有看到尤二姐的结局,如果尤三姐还在,她断不会同意姐姐尤二姐进荣国府,也不会允许王熙凤如此作践尤二姐。
我是萧梦,为您讲述《红楼梦》里的故事。
参考著作:曹雪芹著,脂砚斋评《红楼梦》脂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