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开春第一部大制作,话剧《西游》自2024年2月24日首演以来,就得到了口碑热议。
21位演员、一百多个角色,160分钟的《西游》,是“上话”继6小时全本话剧《红楼梦》后,对中国古典文学进行当代诠释的第二部作品。
“哪位客商愿意结伴前往西天?”
独立于台中孤岛,绳索、骷髅,诡异的意象,女性演绎的反差,佛语、哲思和暗黑系的多重氛围交织,这不是我所熟悉的任何一个版本的西游。没有一味的顽固,没有扁平的脸谱,一切都从内而外,刨根溯源,为何相伴,为何降妖,为何…取经?
作品想要表达的主题很多,通过人物各自的回溯,通过思辨与矛盾,通过点到即止的佛语一一传达。但表达的方式又是分散的,如海浪逐轮冲击,好多次都快要触及核心却又被拉远。第一波浪拂过后种下一颗萌芽,一个问号,随着浪头越来越猛,怀疑也越来越强烈,各种插叙倒叙轮番而过之后,所谓的坚守逐渐开裂破碎,答案便也昭然若揭。这样的方式使得铺垫饱满,逻辑扎实,但也使得篇幅冗长,反复印证中,稍不留神就跟丢了思绪,再回神时已不知发展到了何处。因果、善恶、真经、慈悲、自我寻找、权力、阶级、尊严、爱恨…想要探讨的题材满到溢出舞台,每一个都生出一条线索,密密麻麻结成一张网的作品,一时间竟也不知从何说起。
普度的是哪些众生
全剧最为贯穿的一个主题便是西游取经为了普度众生的“众生”到底是哪个众生,如若是众生平等的天下苍生,那么一路上所谓的降妖除魔中的妖魔,又何不是众生之一。
这个主题并非初见,但在剧中的表现形式颇为亮眼,先是菩萨坐骑的百般要挟,又有妖精亡灵们轮番卖惨,本便是被刻意安排以拼凑难数的“打工人”,却发现到头来自己要背下一切的罪责,“我们成罪人,你却当圣人”,这一路上为着取经的一个目标,而合理化地牺牲着其他群体,是否又配得上普度众生的初衷。剧中那个如影随形,目标明确,说的出我的众生是东土大唐芸芸众生的《大唐西域记》中唐僧,是明白的,慈悲不在眼前一路,而在千秋万代。
但那个我们所熟知的更愿大发善心的唐僧,那个总是被吓的掉下马去,在徒弟设好的安全区里仍不忘念紧箍咒的唐僧是怀疑的,他的众生是取经一路种种因缘际会显现的魑魅魍魉,也是平等的天下苍生,所以他会因这一悖论而怀疑信仰,反思自己的闭目塞听,推脱因果,他会说若不能为这一路枉死的五万九千生灵陈情,这经不取也罢,他会超脱出这个虚妄而可笑的轮回,摒弃注定违背了初衷的结果,舍身伺虎,超度众生。
关于取经的原因与一路的自我寻找
剧中的每个人物都有其各自的来处与去处,都有一路同行的理由和坚守。悟空是报恩,是在五行山下以为未来皆是那般“动不得,死不能”的无望,却遇到了“跌跌撞撞爬进山洞”愿意带着他重逢天地的师傅,那个蔑视一切,喊着“玉帝宁有种乎”揭竿而起的齐天大圣,自此有了一个理由,在这一路的坚守中气焰渐敛,虽说“失了桀骜,也负了花果山”,但大圣到取经人的身份转变,是选择也是归宿。
剧中每每提及大圣当年傲气,舞台一片舞枪弄棒的热闹场面后,便会闪过师徒四人西行的剪影,声光寂寥黯淡。
范祎琳是少见的女性饰演的孙猴子,十足的灵活中透着一丝妖气,低沉而独特的声音一出,瞬间跳转《厄勒克特拉》片场,她的饰演所体现的,是这步步有难的西游之路上沉淀出的超脱与看透,也是一份自我寻找的过程中克制的情感。
妖性与佛性在这个角色中随机切换,直到妖的一面逐渐淡化,佛的一面或本才是真谛,那与师傅辩经中严丝合缝的逻辑,展示着本便早已看清一切的特质,不信经,不求佛,更不为了什么果位,只是随着一份归属,一点眷恋,一个方向,在这艰难险阻中一路相随,他的西游目的或许最为简单纯粹。
八戒和沙僧,更多像是世俗化、社会化的担当。
脸谱化的性格,没有本质的变化,但都有了完整的故事线来填补因果。一个是把当年之勇挂在嘴边,恃强凌弱,团队中闲来无事时戳戳别人伤口,有事相求时标榜“相互成就”,试图以最小付出换取最大利益的二师兄。率领十万天兵的威风和万人嫌弃的猪精之间的差距,便是剧中八戒口口声声的尊严,权力的僭越是悲剧的开始,“脱下这身猪皮,得回我那天蓬的身体”是挽回尊严的唯一方式,也是取经的目的。沙僧要更宿命感一些,几世修来的功德才成为玉帝身旁的卷帘大将,却因五行山的震颤而打破琉璃盏,被视为摔杯为号的造反代表,下贬为妖,在流沙河吃了唐僧九世,又踩着浮起的九颗骷髅载第十世唐僧过河。
这其中的悲愤早已被胆怯压制,平时结结巴巴的话语,规避矛盾的沉默,关键时刻又会及时缝补裂痕,在琉璃碎地声中应激创伤了百年的悟净,在团队中寻求的更多是家和爱吧。
九世唐僧的表现形式
在这所有的人物表现中,九世唐僧的部分比较体现舞台构作。
当第一世到第九世唐僧鱼贯而出,概述自己的一生时,仿佛回到了《又见敦煌》那群演密布的小型竞跑现场,形式上的隆重感是非常到位了。随着九世唐僧的身世徐徐展开,均逃不过“满月抛江……殒命流沙河”的轮回,每一句“我或生于你死后,或死于你生前”后钵盂声清脆、水滴声清冽,“不是你要取经,而是经要你取”的宿命感愈发沉重,对于舍生取义才是真正慈悲的铺垫也愈发成熟。
不得不说,其中某一世唐僧在流沙河“欲以传经感化妖精,却葬身妖精之口”着实增添了一丝笑点。结尾呼应,在唐僧拒绝成佛重新进入六道轮回之时,九世唐僧再次出现,打破取经的轮回似已应验,他们依次诉说着下一世的愿望,脱下袈裟,叠好衣帽,鱼贯而出。“做一个普通人,一只动物,一株草木,从此世间不再有唐僧。”
结不了的结局
故事开始于灵山脚下,面佛前夜,也是取经路的最后一夜。师徒四人的前世今生一一插播,亡魂坐骑的轮番亮相,唐僧也终于做出最后的决定,舍身舍元神,一如开场时的一幕,众妖蜂拥而上,一切遁入黑暗。本以为这就是结局,没想到光再亮起时铺天白经飘落,唐僧讲经“舍身伺虎”之处,众人将白经抄成了真经,却在转世的徒弟们路过之时,如轮回绑缚般再一次喊出那一句“有哪位客商愿意结伴前往西天”,终是没能逃出这因果。
自认为此处本应是最好的结局,没想到还有黑暗后再次点亮的舞台,来自佛祖的首肯之意以及九世唐僧的鱼贯而出,更不必说最后还有众人水中的共舞。
一次次的黑暗与重新亮起的舞台将故事的结局切成一个个段落,但这些段落却没有明显的递进关系,习惯于完整故事性叙事的风格在这里难免会有吊着一口气始终呼不出来的感觉,不知舍身后到底对应哪一个结局,不知这些肢体元素舞蹈戏份对整个作品的加成在哪里,如果是表达“水净众生,又滋养众生”的重生之意,那么最后几段的叙事是否可以有更为连贯的方式或节奏,如果是一念之间的各式平行时空,又能否设定一些线索以呼应。几段当断不断的结局,在前序信息量已然爆表的情况下,难免徒增倦感。
-劇終-
白木木夕王木木
一个局外人的窥探
本文落笔于2023年2月25日
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观看后
配图为剧照
摄影 陆宇烁 智芝在格物
有染·与美好发生关系
舞 台|艺 文|悦 音|映 像
更多阅读 可点击
张艾嘉 | 林怀民
佟欣雨 | 丁一滕 | 杨易
史依弘 | 蒋瑞征 | 黄俊达
沈伟 | 杜邦 | 冯英 | 段妮
桑吉加 |黎星 | 张晋浩
方书剑 | 张会芳
- 灵 魂 编 辑 部 -
执行编辑:Cheers
校稿:Miss Helen & Lucifer & Vane
责任编辑:Paula & Cheers
主编:许安琪 &阿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