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为何不再“酷”?|专访大卫·马克斯
创始人
2025-10-15 11:02:30
0

只要打开社交平台,我们就会看到围绕各种品牌的“骂战”和热议。从户外运动服饰、手机到汽车,消费一种品牌,同时也意味着分享和认同一种文化。这是已经被诸多文化社会学者反复讲述的道理。在历史的不同时期,人们都通过消费行为,来彰显和表达自我,乃至建构一种群体性的社会认同。

1964年,著名的披头士乐队首次访美演出。他们戴着蓬松耷拉的“拖把头”,这种当时离经叛道的打扮在美国引起了极度的道德恐慌。底特律大学的学生甚至专门成立了“扑灭甲壳虫协会”表达抗议。但仅仅4年之后,这样的发型伴随着披头士在美国的影响力扩散变得稀松平常,人们质疑和批判的重点转向了新的长头发。

大卫·马克斯(David Marx),文化记者、职业撰稿人、作家。先后毕业于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庆应义塾大学商学院。作品见于GQ、The New Yorker、POPEYE等刊物。

大卫·马克斯第一次看到“拖把头”的照片时才8岁,那时候他就困惑于为何如此“传统”的发型,曾受到如此多的责难?曾经广受批判的时尚,又是如何变成日常的?日后,马克斯成为一名文化记者和撰稿人,这个问题意识贯穿了他的采访和研究。除了观察美国社会,他还在东京长居二十余年,其间写出引起时尚圈强烈反响的《原宿牛仔:日本街头时尚五十年》。

马克斯结合自己的观察以及许多文化学者的论述,提出文化变迁背后的核心机制——“地位渴望”。在新近引进中文版的著作《地位与文化》一书中,他对“地位”一词的界定较为宽泛:在正式或者非正式的社群排序中的位置。每个社群,都有一个相应的地位等级制度,名人、有权势和受尊敬的人居于顶部。在寻求优越的地位并保持其稳固的过程中,人们最终会形成某些行为模式,从习俗、传统,到时尚、品位等,这些就是文化。

今年夏天,马克斯来到中国。从潮玩到骑行,从LabubuBup主,在参加的诸多新书见面会和读者活动中,马克斯用他的理论回应着中国语境下的各种文化现象。作为一部出手于文化记者的作品,《地位与文化》体现出一种对互联网文化的敏感性:在一个信息爆炸、算法定制的时代,人们越来越具有体验不同文化的能力,文化对地位的标识度开始变得模糊。于是,我们觉得网上所有的东西,都不如往日那么“酷”了。一些文化评论者甚至认为,在互联网时代,人类的文化陷入了停滞。

“地位”为何依旧是影响文化更迭的核心?年轻人在网上追求个性,为何最终反倒落入千篇一律的窠臼?进入互联网时代后,我们的文化真的“一代不如一代”了吗?我们在北京与马克斯聊了聊。

采写|新京报记者 刘亚光

《地位与文化:身份焦虑如何塑造审美与潮流》

作者:[美] W.大卫·马克斯

译者:杨凌峰

版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明室Lucida

2025年6月

追逐身份的背后,

依然是追逐地位

新京报:有很多学者都讨论过地位和时尚的关系。提到,地位这个词在当下不受欢迎,因为它代表着权力。当下,人们更喜欢谈论的可能是“身份”。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以文化作为身份而非地位的区隔,更是一种常态。比如,在互联网上掌握话语权的年轻人,可能既不具有政治地位,也不具有经济地位。怎么看身份和地位异同

大卫·马克斯:像马克斯·韦伯这样的学者,往往用“地位”来与金钱、权力区分开来。例如,一位牧师可能拥有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但并不一定拥有金钱或权力。地位当然并不等同于权力或金钱。即使在贫困人群中,也可能有人拥有很高的地位。此外,我们还应该从不同层面来看这个问题。人们属于不同的群体。有些人可能说,他们不关心自己在全球层面的社会地位,但他们很在意自己在朋友中的地位,在所在社区或者公司里的地位。

如果我们仅仅从一个狭义的角度看“身份”这个词,我认为身份这个词就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有些身份明显更有价值,有些就没价值。决定这个价值的,其实往往是地位。

时尚是一个例子。从某种意义上说,流行的服装和发型都是随意的。为什么流行的服饰从紧身牛仔裤变成白色牛仔裤,看起来只是一个随意的变化,但在长期来看,时尚是循环往复的,背后的解释是社会地位的动态机制,地位高的人,影响力更大,他们需要做一些特别的事情来反证自己的高地位,这使得那些原本随意的行为,突然变得有价值。然后,其他人模仿它,但模仿的结果又反过来贬低了它的价值。因此,高地位的人最终不得不创造新的东西。时尚的更迭得以发生。

不同时期的披头士海报。图片来自披头士网站(www.thebeatles.com)。

你看到一个非常富有的艺术家他可能染着蓝色的头发,你觉得这代表着某种身份。如果你同时看到一个特别贫穷的人,染着同样的头发,你或许会觉得他很奇怪,是某种“问题人士”。个性、身份,是一种“惯例”或者说“常态”convention如果你地位很高,你可以打破惯例,让人们认同你追随你。所以每个人不仅仅试图为自己创造身份,他们想因身份而受到重视。

20世纪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过去人们出生在某个阶层这就是他们的身份。比如我父亲是农民,我也是农民。今天,我们都试图建立独立的个人身份,而常被人忽视的是,我们都试图建立一个被重视的个人身份。如果身份得不到重视,我们会怨恨。有时,我认为美国政坛正在发生的事情就是如此——比如,很多人说自己想持有非常保守的观点,他们想被认为很酷,当他们不被认为很酷时,就会非常生气甚至会说我们必须摧毁这个体系,因为这个体系永远也不认为我很酷”。

新京报:你在书里提到过很多次,互联网时代,“酷”越来越难,每个人都想和别人不一样,却发现大家彼此其实都很像。这让我想到,现在BilibiliTiktok等受到年轻人欢迎的视频创作平台上,成为博一个悖论是,如果想受欢迎,必须迎合潮流;但一旦他迎合了潮流,就会因为不再特别而不再受到欢迎。你怎么看这个悖论?这个年代的内容创作者应该怎么做?

大卫·马克斯:的确,互联网之前的媒体环境与现在截然不同。互联网时代之前,媒体内容基本上由编辑掌控,这些编辑往往拥有非常独特的审美。他们只关注那些拥有同样独特审美的艺术家或创作者,然后推荐给大众。也就是说,你必须创作一些真正能够吸引有品位的人的作品——而它并不一定需要大众喜爱。在成为一个流行作品之前,它甚至可能并不讨喜。它首先必须是那种让编辑觉得“有面子”的东西,媒体才会觉得有欲望去报道它。

纪录片《智能手机:阴暗面》(Smartphones: The Dark Side,2018)画面。

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些社交媒体。它没有中介,创作者往往直接与受众互动。它的商业模式是:粉丝越多,收入越高。流量决定了更多的广告收入,更多的品牌合作和推广机会。你不能通过讨好编辑来做到这一点,因为根本没有编辑你需要直接吸引受众,而要做到这一点,你就必须创作最适合大众的内容。在TikTok上,视频会直接推送给你。如果你不喜欢,你就不会继续看。所以,人们慢慢创意、对新奇事物缺乏了耐心。

最终导致创作者在艺术创新方面开始缺乏创新精神。他们会路径依赖,模仿那些成功的创作者进入你说的悖论。此外,人们也极容易被那些纯粹为了“哗众取宠”的内容所吸引即使这些内容可能触犯道德底线。

很多流行的YouTube博主,在我看来,他们几乎都是“反社会人格”,他们不只是离经叛道,而是真正地打破社会规则。英国的一位创作者拍摄了一个假装“泼硫酸”的视频,结果遭到了强烈批评。美国创作者洛根·保罗Logan Paul去日本的自杀森林,在那里拍摄自缢的尸体。这些道德上极其不正确,却能吸引大量关注的内容,对网红来说有利可图在一个越来越难“酷”的年代,艺术家们甚至宁愿成为“坏公民”,只是为了吸引关注。这值得警惕。

如今,文化只有转变为

金钱才会被渴望

新京报:你认为,虽然文化有个人选择的成分,但在集体的意义上,它是特定地位塑造的。不过,一种文化能否成为潮流,是否依然取决于一些内在的属性?我看到你最近频繁被提问到泡泡玛特公司的产品Labubu。一些评论认为,它能这么火,除了Lisa这些网络名人的宣传效应,它自身的形象体现出一种又凶又可爱的特质,让各种文化里的年轻人感觉拥有它是个性的表征。你怎么看这些观点?

大卫·马克斯:如果说Labubu的火爆,的的确确是因为人们喜欢这种可爱又凶的事物,这是人性,那么这种喜爱,应该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步累积,对吗?但人们对Labubu的喜欢,是突然爆发的,我认为这还是和它的地位价值相关。人们疯狂地想购买它是为了把它背在包上,发社交媒体,不是为了放在房间里不告诉任何人。每个成功的文化产品,其成功都不是完全偶然,但原因也很多样。但如果人们希望用展示这些产品来获得某种认同,我认为这背后依然是他们认为这些产品代表着身份,进而代表着地位。

产品能走红有其内在属性吗?我其实觉得这很难预测。2012年,韩国的“江南style”火爆全球。但韩国的唱片公司其实2000年代就开始进军全球市场了。他们把各种视频传到YouTube上,配上海外观众易懂的语言。但那时候不会有“江南style”。任何一个爆款产品,都离不开前期搭建的“基础设施”,只是当我们事后追溯其成功,才会去看到它的内在属性。

新京报:你提到“江南style”,作为一个在东亚社会生活十几年的文化观察者,你觉得你书中的理论在东亚社会也适用吗?比如,儒家文化主导的社会,大家通过文化追求地位的方式会有什么不同?在强调集体主义的社会,大家也很在意“酷”这件事吗?

大卫·马克斯:当然,我认为我在这本书里阐述的是一些比较普遍的原则不过,它们确实总是建立在各种特定的文化背景之上,离不开一个社会的核心价值观体系。就像西方中世纪核心价值观体系与天主教有着密切的联系。上帝创造了世俗秩序那时候所有价值观,都源于这个大的价值观体系。

但我想,现在的一个重要变化,是我们正处于一个真正的全球化经济时代,在这个时代,唯一通用的语言变成了金钱。无论背景如何,无论身处哪个国家,总有一些人拥有惊人的财富,他们往往拥有类似的消费理念喜欢类似的品牌,去类似的度假胜地。关键在于,这种价值观只是人们争夺地位的背景。当出现新的地位来源时,现状可能会改变

新京报:所以你提出一个很重要的观点,“文化资本”已经逐渐被“经济资本”取代,对吗?

大卫·马克斯:没错。很多理论家都论述过文化资本。贵族阶层垄断了财富同时拥有地位,那时候资产阶级拥有同样的财富,但没有同样的地位文化资本是一种用于区隔的生活方式。即使到了今天,人们仍然认为“文化资本”意味着懂得欣赏高雅艺术或拥有某种高级气质,文化资本是不断变化的,它的核心要旨,是当你与亿万富翁同处一室时,你能否因为你和他们交流的方式被平等对待

《艾米丽在巴黎》(Emily in Paris,2020)第一季剧照。

目前,我们生活的社会似乎逐渐不再以文化资本作为衡量价值的标准,尽管这种现象在某些领域很普遍。比如,一位非常著名的演员,他出演电影,导演电影,但最终,他创立了一个龙舌兰酒品牌,赚了几亿美元——好莱坞的明星,想成为成功的商人,他们都渴望拥有财富。人们普遍认为,文化资本只有转化为金钱才有价值。

年轻人依然想“酷”,

却不知道怎么变“酷”

新京报:你提到,在过去,“潮流”意味着某种先锋和反叛。但如今的互联网时代,没有什么东西是“酷”的。相反,放弃激进的表达,乃至放弃个性,才是现在年轻人的“反叛”。所以,只追求娱乐至死、轻松搞笑成了网络上最受欢迎的内容。我好奇的是,互联网对地位区隔的解构,真的是造成年轻人的这种转变的主要原因吗?政治和经济的影响是否不容忽视

大卫·马克斯:这是很复杂的问题。11月要出版的新书《空白空间:21世纪文化史》,就聚焦这种变化。我们首先要谈一件事,现在我们常说互联网带来了特别多改变,但其实我们忽略了互联网存在的时间很久了。只不过,那时候它并没有随着智能手机一起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种区分很重要。

所谓的“酷”,并不是Z世代(指1995—2009年间出生的人)追求的,像美国的“千禧一代”就在追求。互联网真正成为主流是在2010年代。我认为,你所描述的这种“与众不同”的潮流,其实早在互联网出现之前,在美国的千禧一代中就已经开始了。他们追求“酷”,在一定程度上是对X世代指出生于1960年代-1980年代的人背叛X世代的价值观其实是真正强调反叛和个人主义——“我不想做无聊的工作。我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顺从资本主义很糟糕”——这些都是X世代从婴儿潮一代的父母那里继承来的嬉皮士式价值观。

《社交网络》(The Social Network,2010)剧照。

千禧一代正好赶上互联网出现的浪潮。他们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反叛这种价值观,他们认为“只要好玩就去做,没关系”。他们相信大众追捧的、好玩就是好的,我们没有理由讨厌任何东西”。他们从流行文化得到了足够多的支持。如果一些评论家站出来你错了,你应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他们不会听。他们对现状感到很满意。所以美国文化诡异的一点是,人们普遍认为,千禧一代年轻人认为资本主义是腐败的,但千禧一代的目标都是做一个资本主义体系下的成功者——成为扎克伯格那样的有钱人。

如今,互联网让一切都围绕着流行文化展开,所有可能的文化体验都在视频或社交平台上“被经验”在经验层面,没有什么是“个性”的。20世纪X世代那种只有少数人喜欢的、追求个性的想法就完全被否定了。现在,我们无法回到20世纪那种独特的酷文化Z世代已经不理解它了。但他们同样很讨厌千禧一代因为他们看到现在很多人努力工作却得不到回报。

所以我认为Z世代年轻人处于一个奇怪的境地:因为互联网,他们无法理解20世纪的价值观但他们也讨厌千禧一代。他们很想反叛一些事,但不知道怎么反叛。有时候他们想变得很酷甚至有人想回到千禧一代之前的文化,但他们缺乏参照

《滤镜》(2025)剧照。

慢慢地,青少年一代创造真正能影响社会的文化的能力也在减弱。20世纪5060年代,世界各地都出现了婴儿潮,年轻人数量激增,经济蓬勃发展。那时候新的想法往往就能带来新的商业机会。因此,人们不得不重视充满活力和创造力的年轻人。年轻人打破了很多规则,甚至影响了中年人、老年人。中老年人认为理解年轻人的文化可以提升自己的地位。如今,一方面是年轻人越来越少——很多东亚社会都面临老龄化问题。有地位的人多是老年人。另一方面是年轻的“网红”们屈服于刚刚说到的流量逻辑,离开社交平台,他们就很难真正创造出好的文化。杰克·保罗曾经和泰森直播打拳,但人们只是为了去围观他被泰森打败然后嘲笑一番。时代变了,老年人现在享有很高的地位,并不会再羡慕陷于困境中的年轻人,所以年轻人失去对文化真正的影响力,他们创造的东西让老年人不感兴趣。

美国曾做过一项调查,问不同年龄段的人,多少钱才能过上舒适的生活。大多数人回答是28万美元,而Z世代的答案是60万美元。Z世代年轻人财富更加执着。他们也不想从事长期的职业而是想要立刻得到。我觉得,这主要来自一种急躁和对现行秩序的不信任,但他们也不是那种像嬉皮士那样彻底反抗秩序的人——他们只想赚大钱,然后退出秩序所以,为什么各种加密货币突然变得如此流行?加密货币提供了一种反叛的理念:现有金融体系不行,我们要创造一个新体系,大家都能赚大钱,都能致富同时,你不必参与现有的体系,但你仍然可以得到金钱。

《黑镜》(Black Mirror,2025)第七季剧照。

“多元”是好的出发点,

但不应是目的

新京报:我们再多聊聊Z世代年轻人。你在书里指出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当下互联网上年轻人的一大特征,是对所谓“杂食性文化”Omnivorous culture的推崇。这种文化鼓励多元,拒绝对任何一种文化或者观点的好坏加以评价。但据我观察,这种杂食性文化的多元性,背后亦有固定的隐含法则,比如,艺术创作的内容,必须关照边缘群体,多数群体不应该调侃少数群体。一些人也会诟病,多元性背后有自己的“政治正确”。你会怎么看这个问题?杂食性文化反而会促成文化的单一吗?

大卫·马克斯:我认为杂食性文化源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自然的,另一方面是意识形态的。社会学者皮埃尔·布迪厄写过很多关于“高雅文化优于大众文化”的观点,认为这种观念源于精英阶级的偏见,是对工人阶级的歧视。很多人听了这种理论后就觉得,我们嘲笑大众文化了,我们应该甚至“必须”尊重大众文化。杂食性文化本来的追求,应该是要欣赏各种不同的文化,不要评判它们,取其精华。但如你所说,这种多元文化主义,也有一些隐藏的禁忌它虽然主张包容一切,但它讨厌精英主义,认为“高雅文化更胜于大众文化”,这种声音不被接纳。

此外,“杂食性文化”不断吸收各种元素,变得越来越庞大。每次添加新的元素都会带来一时的新鲜感当我们已经吸收了所有元素,没有新的东西可以添加了这反而让文化变得很无聊——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反而让文化失去了特色。我始终认为文化之所以有价值,正是因为它的差异性。我们的初衷是好的,应该包容不同的文化,尊重不同的风格。但最终的结果为了多元而多元,我们拥有了一个庞大的文化,却失去了辨识度就得不偿失了。

新京报:那你觉得更好的融合方式是什么?什么是好的“多元文化”?

大卫·马克斯:首先我们要对各种可能性保持开放和包容,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让自己去体验。如果我只听古典音乐,且对其他音乐嗤之以鼻,那就是在自我限制。现在,如果我们有了相当多的体验,就应该重新关注文化的质量本身。比如,乡村音乐,我们应该尊重和包容,但我们必须清醒:好的乡村音乐和糟糕的乡村音乐都存在,就像好的中国菜和糟糕的中国菜都存在一样。

回归创新和质量,而不是简单地尊重所有人的口味。如果我们能分辨好坏,杂食性文化绝对是好事。一些更具创新性和更高质量的东西在当下应该得到更多支持,而一些陈旧或者不专业的作品不应该得到支持。比如,YouTube上最受欢迎的创作者之一“MrBeast”成为一名“网红”之后,他开了一家汉堡连锁店,也很受欢迎,这家店其实相当不怎么样我的观点是,大家喜欢这家店,没有问题,但我们更应该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真正热爱汉堡、致力于制作世界最好汉堡的人身上

新京报:你提了一个很难处理的问题,即评价文化作品的质量。你书里提到,我们通常可以用文化自身的“复杂性”来衡量其质量——一种好的文化,常常能让我们避免沉溺于单调或者肤浅中,能从多种角度解读。但是,当我们回顾那些最经典的歌谣和电影,比如《泰坦尼克号》,其实讲的往往是最简单的故事,表达的是最简单的主题。经典之所以为经典,究竟是因为你说的较为复杂的象征性,还是因为它反而是最简单的事物?

《泰坦尼克号》(Titanic,1997)剧照。

大卫·马克斯:没错,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关于文化质量的争论总是如此激烈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都有自己评判文化的方式。我必须说,《泰坦克号》虽然对地球上数百万人都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它很流行,但从艺术的角度,我没有觉得它很好。

我觉得它传递的爱情、财富观念有些太简单了,甚至有点强化我们的一些刻板印象。卡梅隆是很成功的商业片导演,除了《泰坦尼克号》还有《阿凡达》,但我曾经问一些学生,能不能列一下《阿凡达》里的三个角色名字,他们都列不出来。

我觉得真正的经典,是需要经过时间检验的,要由后世去评价,10年、100年之后,你还会不会再去看《泰坦尼克号》,我觉得这很重要。这时候,那些更复杂更具创新性的音乐、电影就会脱颖而出。音乐评论家西蒙·雷诺兹说,如果一个艺术家创作的作品具有前瞻性,即使多年之后它看起来过时了,依然能给予人思维和观念上的启发,因为它体现了一种前沿思维。就像20世纪的艺术,之所以那么精彩,就在于提出了很多全新的理念,比如立体主义,颠覆了人们对绘画的认知。如今即使我们已经觉得这种理念不那么难以理解,但依然不会否认它在思维和认知层面给我们带来的突破。

新京报:你是一名文化记者,曾在多家媒体供稿。作为中国的同行,我有一个私人的困惑:在一个你所描述的文化趋于扁平、单调的时代,文化记者可以做些什么?不久前,美联社宣布将停止书评栏目。现在没人看书,书评这种传统的文化媒体项目似乎就失去了意义。

大卫·马克斯:我的回答很明确:我们要捍卫自己的社群。人们不读书了,这不是新鲜事。但“人们喜欢做什么”,并不是判断事情价值的准则。就像即使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读《纯粹理性批判》,康德一样很重要,如果有人说,“嘿,没有人读康德,它不流行让我们抛弃康德吧”,这很荒谬

《纯粹理性批判》

作者:[德] 康德

译者:韩林合

版本:商务印书馆 2022年5月

如今,我们潜意识里认为流行就是好。所以你或者其他的文化从业者就会想,我真的很关心文化,但也许这并不重要,因为大多数人不关心啊。放下这些想法,对于那些对文化真正感兴趣的人来说,我们需要建立自己的社群,不在意别人怎么想,这非常重要。这很难做到因为大多数人觉得这么说会让别人有点不舒服,这听起来像精英的傲慢

作为文化从业者,我们应该有这样的追求。不是说我们要胜过别人,看不起别人,而是比如很多人都喜欢泰勒·斯威夫特,我喜欢不同的音乐那么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社群,我也应该有我的社群我们应该努力为自己的社群创作内容,而不是大家一起一味去迎合喜欢泰勒·斯威夫特的人。首先,文化的这个社群再次强大起来会再次产生影响力。如果我们向流量低头,“我们只为粉丝做活动”,那这个社群永远不会强大起来。

本文系独家原创内容。采写:刘亚光;编辑:西西;校对:刘军。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相关内容

乌媒:泽连斯基下令剥夺敖德...
据乌克兰独立新闻社(UNIAN)14日报道,乌总统泽连斯基已签署法...
2025-10-15 21:22:38
国家级龙狮赛为何“舞”在四...
蒋诗逸 封面新闻记者 刘虎 霜降将至,四川遂宁安居的赛事氛围却一派...
2025-10-15 16:02:25
全国巡演、拍短剧、和大咖同...
2025年,凭借《爱如火》现象级爆红的58岁网红那艺娜迎来事业第二...
2025-10-15 11:05:06
年轻人为何不再“酷”?|专...
只要打开社交平台,我们就会看到围绕各种品牌的“骂战”和热议。从户外...
2025-10-15 11:02:30
运河观察|浙江小镇如何告别...
刚刚过去的国庆中秋假期,“小镇游”毫无意外地再次成为热点。在浙江省...
2025-10-15 04:02:56
原创 ...
现如今,中小企业老板只要聚在一起,就会抱怨生意越来越难做。据商务部...
2025-10-14 23:21:33

热门资讯

孕妈检测出胎儿没有“胎心”究竟... 原标题:孕妈检测出胎儿没有“胎心”究竟为何?多半是这4种原因,预防下 昨天小樱...
原创 如... 肺是人体非常重要的器官,空气中的很多灰尘和垃圾都会随空气进入肺部,所以肺部的清洁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可...
耳聋耳背知识分享-----耳朵... 耳朵听力下降恢复方法首先要找出听力下降的病因,其次针对病因进行对症治疗。 耳朵听力下降,如何恢复听...
存款利息怎么算?湖南农商行存款... 导读湖南农商行存款利息怎么算?湖南农商行作为湖南最大的股份制银行,它是一家地方性、集约化、国际化、股...
激光术后护理指南:如何科学恢复... 二氧化碳激光是一种常用于去除瘢痕、色素沉着、皱纹和其他皮肤问题的治疗方法。它通过发射高能量的二氧化碳...
处暑节气如何做好养生?这些秘笈... 原标题:处暑节气如何做好养生?这些秘笈请收好 处暑的天气多变,可能给我们的身体...
孩子自控力差?家长如何引导培养 孩子自控力差?家长如何引导培养 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自控力是一项至关重要的能力。它关乎孩子的学业表现...
如何有效应对低血压问题,提升生... 血压低,这个问题在生活中并不罕见。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血压低就像是个小毛病,不用太在意。但实际上,低血...
原创 婴... 在宝宝的成长过程中,奶粉作为重要的营养来源,其选择至关重要。那么,什么样的婴儿奶粉比较好呢?奶粉的营...
新农保一年缴费180元60岁后... 导读新农保一年缴费180元,60岁后能拿多少钱呢?我们这一个月是208块。农村大多是买这种农保吧,刚...